太子
不要怕路妃,但是你们知道吗,我真的挺怕的。无论怎么做,父亲都不会高兴,但是梁王只要撒个娇,就算闯下滔天巨祸也能草草收场。”太子握紧拳头,玉扳指嵌入肌肤,那次巫蛊之祸太过惨烈,东宫一脉的势力尽数被剪除,包括……他的结发妻,太子妃温匀姿,虽然,这个名字不存在于史册,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她的闺名,“而我,事情还未查明,圣人就能定谳,说太子忤逆尊上,行巫蛊之术。圣人宁愿相信身侧的小人,也不愿意相信亲生的儿子。”
“不,殿下,那些都不重要。就算圣人心心念念想要抓住时机废了你,碍于朝廷百官,他还是不敢下定决心。说到底,大周的储君是谁,并不是圣人一人说了算。”柳洲隐走过去,一只手搭在李弘泽肩膀上,他们年纪相仿,又有竹马之谊,“太子,你要比你的对手更心狠,须知帝王家,没有手足之情。”
“浩游,”李弘泽笑了笑,“你总是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可是……纵然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京洛云雾之内,你和我,都看不清。其实有时候我想过,若我们有机会去边疆,像你大哥那样,也挺好的。”
边疆是长安主干蔓延出的枝叶,柳洲隐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但是,柳家已经有个人在那边了,作为次子,留在京中是最好的选择,“我三弟年幼顽皮,近些年才折节读书,大哥在西境开疆拓土,所以,我留在京城,也算照应家中大人。”
李弘泽眼睛中闪现的那一丝亮光倏忽之间消失了,“其实……前几年披挂出征,在军营里还挺快活的,沙苑跑马、打马球,比读书识字轻松多了。可我作为储君,必须得待在东宫,如果有一天,你能离开京城这个樊笼,就好了。”
柳洲隐不以为然,毕竟自己不觉得长安是个樊笼。对柳二郎来说,长安是个辽阔天地,多少人做梦都想来长安,结果纷纷折戟,困顿半生,不过是个五六品小官。柳洲隐太幸运了,柳家一朝得势,从玉门关外直接来到了长安城,成为京城显贵,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作为后生的自己,要更努力才是。
“我不觉得长安是樊笼,换句话说,人只能走,又不能飞,所以一辈子只能走遍那几个小地方,还是在一个笼子里,无非是笼子大小的问题。真说起来,长安就是最大的笼子。”
李弘泽心头隐痛,确实如此,小时候眼界只有村头野花和一望无际的田垄,心里想的是一日三餐,还有那些相识的玩伴,这更像是一种无忧无虑的蒙昧状态。一旦识字,接触到广阔天地,就会因志向难酬而痛苦。更痛苦的是,基本上没有人能免俗,一边背负枷锁,在囚笼里活着,一边又害怕失去束缚自己的笼子,和别人相异。
“‘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之前读书的时候不解,现在才看明白了。我们都不过是俗人,没有人能到达这种境界,如果有,那他一定是个疯子。”李弘泽说罢,看了看院中刻漏,“该出发了,傍晚之前要到沙苑,挑几匹好马,我刚跟着驯马人学了学怎么识马。”
李弘泽一展袍摆,在初春和煦的阳光下缓缓前行,腰间佩玉琳琅,香囊的气味也很好闻。打量了自己一番,发现没出纰漏后,他坐上马车,正襟危坐,仪仗的队伍缓慢移动,簇拥着太子殿下。
华盖上的羽毛和旗帜随风摆动,柳洲隐见一切就绪,遂一摆手,月白的袍衫和赤红头巾,一如烈日那般耀眼。
太子出行,按理说是要出警入跸的,长安城坊街行人瞬间都挤在两边,纷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今天难得好天气,出来游玩的人多了些,绮霞阁的歌女挑了今日出来采买胭脂水粉,戴着幂篱窃窃私语。
其中有个小娘子没戴幂篱,她头发并不像别的歌女一样,而是分成上下两股,一股偏在侧边束着,分成几缕小麻花辫,另一股编成大辫子撇在胸前。衣服也和别的娘子不一样,太过干练,像是行走江湖的游侠——天水碧短衫,深蓝色长裤,一双革靴,腰间还垂着一把短刀。她还是稚嫩的年纪,总不像别人那样听话地伏在地上,而是悄悄抬头。谁知那一瞬间,她就看见了暌违已久的面孔。
柳洲隐!
八年前见面的时候,柳洲隐还是个少年,骑在小马驹上,比别的郎君都要神气。她在乐游原追了柳洲隐一路,跌跌撞撞,掉了一地花钿。柳洲隐回头指了指,他显然有些差异,为什么会有一个小娘子追他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来,“你的花钿掉了。”
她没有在意身上沾着的泥土,“你……你有婚约吗!”
柳洲隐涨红了脸,长安居然有这么直白的女子,一上来就问婚约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唐突了。”同时,他也见怪不怪。长得好看,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柳洲隐在同辈郎君里,向来是最周正温润的,旁人形容他是芝兰玉树,湛如秋水,即便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在他眼里,好看从来就不是什么免死金牌,潘安有貌又如何?不还是和石崇“白首同所归”了么?
“我再过五年及笄,到时候……”
柳洲隐调转马头,想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