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脉
俞唱晚反驳:“作为大夫以外的寻常人,便是发现了毒草毒物,如何能写进书里?”
言下之意,除非是著书的大夫亲自检验过毒草毒物会将其写进药典,其他人谁会做这种事?因此不能说世间所有毒草毒物均被发现并已记录在册。
一个同窗忍不住起身道:“人服用藤萝的果实只会导致腹痛、腹泻、呕吐,并不能致死。”他幼时调皮曾偷吃过,对此记得很是清楚。
“世上服用后引起腹泻呕吐之物数不胜数,俞姑娘认为那些都能称之为毒物么?”
“你着相了。”俞唱晚侧头看着他,“人的身子其实会保护自己,轻微中毒后腹泻、呕吐乃是我们身子意识到中毒的本能反应,并不一定是此物只能让我们腹痛。一颗藤萝果实里仅种子有毒,而种子微小,带毒更少,因此你吃了果子才没有致死而已,可假如你吃了成百上千颗种子呢?”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话,话音甫落,竹笼子里的老鼠服了毒后顷刻毙命。
所有人脸上浮现惊愕。
唯有方荟影回头冲她赞赏一笑,抛过来“有两下子”的眼神。
荀潜则轻皱着眉头看向那站着的少女,入杏园前便得罪了丁北斗,入院后时常被奚落为难,却似乎又得周泰山和邢夫子的赏识,前三次更是考得平平。而眼下,她娇小的下巴微抬,满脸骄傲。
俞唱晚当然骄傲,为自己提出的剧毒之物,也为那番话。那番话出自麒麟书册,结合她曾经与陈大夫讨论过许多中毒病例,心中无比确认。
周泰山和丁北斗收起漫不经心,原因无他,他们凤仙山的先祖曾说过相似的话:“毒入体内会有反应,那反应或多或少或快或慢,就像被毒虫叮咬后会起疹子,那便是潜行显露。身子比我们更爱护自己”。
二人凝视着眼前这个对毒和解毒有些资质的小姑娘,惊异于她的见识——未满十六能接触多少中毒病人?竟能得出如此结论。
听她又道:“学生的父亲说,藤萝果服食多了可毒死鸡,因此学生试着提出更多毒液,发现这种毒液只需要一滴便能毒死耗子,学生猜想,若是更浓些定能毒死羊、牛,可惜学生家境贫寒,没有家畜来做试药。”
前面有试毒老鼠的示例,后面俞唱晚又把话解释得清清楚楚,当下无人再提出异议。
周泰山拿过竹筒,将毒液倒进白瓷碗里,那毒透明似水,他嗅了嗅,似乎有些苦杏仁的味道,“你说复配了药材掩盖其味,可并没掩盖住。”
“是的,学生确实加了药材,可惜,怎么都不能完全掩盖那股苦杏味。”俞唱晚失落一瞬,“还请夫子指教。”
丁北斗从长随身上取出一叠一根手指宽的黄纸,撕下一张。此乃凤仙山的独门试毒试纸,开宗立派的先祖做出来的,绝大多数入口毙命的毒在这种试纸上都会得到显现。
黄纸变成红色则代表有毒,又根据变色深浅来分辨毒性大小。
取一滴藤萝果实的毒液滴上去后试纸霎时间变成赤红,说明其乃剧毒。
泰山北斗对视一眼,心中有了结果,不等学生们问,便将试纸收了起来,连用过的试纸都收走了。
如果放在现在,这种毒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氰、化物。
毫无争议,俞唱晚得了一个上等。
众学子一一展示完配药后便散了。
未时,济安堂厢房。
俞唱晚呆立在三位夫子中间,心中无数念头争先恐后冒出来,却都卡在喉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孩子高兴过头了。”邢江嗔道,“还不快道谢,能得我师父师伯把脉之人少之又少。”
俞唱晚狠狠咽了一口津液,又掐了自己一把,感到疼痛才敢欣喜——她没听错!方才邢夫子把她叫到厢房里,告诉她,她是今次小考的榜首可获得赏赐,听闻她身有顽疾,觉得与其赏赐金银不如替她把一次脉开一次方来得实在。
当真是天降红光!她入杏园的主要目的便是获得泰山北斗的青眼,争取让二人替她把脉开方,谁知如此走运,头一次小考夺魁便达成了目的。
俞唱晚忙冲泰山北斗行礼道谢。
此番动作捋顺了丁北斗身上的毛,便不情不愿受了她的礼,他不是冰释前嫌,而是听五公子说她身上的病连陈平都束手无策,且她今日的表现着实亮眼,否则他才不会替对方把脉。
他们凤仙山毒医双绝,论岐黄比御医院略胜一筹。但凡医者看到疑难杂症就会手痒,周丁二人也不例外,他们已经站在山巅,很想知道还有什么挑战。
邢江送上脉枕,俞唱晚呼出几口气平复心绪,伸出右腕。
周泰山二指搭上去。
一盏茶过去,丁北斗见师兄沉吟不语,不由得放下茶杯跃跃欲试。
周泰山微拧着眉没说话,看了师弟一眼。后者知道这是叫他来,便撩开袖子开始把脉。把得越久他就越疑惑,换了一只手还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