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

回到空桐已是黄昏，天色晦暗，冬日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衾月阁静悄悄一片，殿里也没有烛火。凌霄呆坐在廊下，肿着一双眼，哭的跟屋檐滴水一样滴答。

“凌霄，你在这里坐着做什么？络石呢？”

一句话让凌霄受了莫大的惊吓，她抬头看到我立刻扑了过来，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大哭：

“公主你去哪里了？凌霄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大惊，连忙弯腰扶她，

“快起来慢慢说，是谁欺负你了？是不是那个女人又来找麻烦了？”

“不是不是。”凌霄一边擦泪一边抽抽噎噎道：

“今日一早王上派了端阳给公主送早膳，奴婢告诉他公主出门儿了，他应了一声放下东西就回去了。可是不多会王上急匆匆赶来，淳于大人也跟着。进门就拿了奴婢问你去哪里了，奴婢告诉他，公主平日里有时出去玩儿也起得早，也不会告诉我们去哪里了。王上急疯了似的派人寻你，淳于大人劝他他也不听，只是铁青了脸说这一次不一样。满宫满城里都搜遍了，后山也派了人。还让络石带着去城里您常去的那些酒肆和玩意儿铺子。对了，还发了三次琉璃弹，怕是城外的守军这会儿也出动了。公主，这到底是怎么了？您是去哪里了啊？”

“啊？”我瞠目结舌的看着凌霄，再看向山下连绵的宫城，脑子里仿佛转了千百个念头，又好像一片空白。

“公主，公主？”凌霄扯着我的袖子轻轻摇了摇。

我回过神，转头对她说：

“我下去看看，你在殿里等我，收拾收拾，我还没吃饭呢。”

“好的好的！奴婢这就去准备！公主，您……会回来吧？”

我咬牙在她肩上拍了一掌，笑道：

“你再不去我就不回来了！”

“是是，奴婢这就去。”凌霄边笑边擦着泪去了，我的笑却渐渐收了。

一路上遇到的宫人看到我行礼都是神色怪异，我也顾不上许多。远远看到宣德殿外一个修长人影站着，赶紧几步小跑过去，近了才发现是淳于。他面色如常，俯身行礼道：

“公主殿下。”

起身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深究和探寻，仿佛要看进我的魂魄深处。我有些不自在起来，避开他的目光问：

“墨离在吗？哦，是王上。”

他定定看着我，摇摇头：

“不在。”

“他在哪里？”

他听罢微微一笑，转身看向一城迷蒙烟雨，缓缓道：

“他在哪里，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冬雨里的空桐街道行人稀少，天已半黑，两旁的房屋里慢慢掌上了灯，晕黄的灯火透过窗棂带来莫名的温暖，夹杂了饭菜的香气，这人间的烟火气常常让我沉醉。

长长的街巷尽头，有人着了青衫，撑一把青灰的雨伞缓缓而来。我停住脚步，雨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两边的房屋和细微的人声忽然很远很远，天地茫茫间只有漫天的雨和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我的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大石，沉甸甸逼迫着呼吸。眼里酸酸的睁不开，只有雨水冲过才好受一点。

伞下那人的眉目越来越清晰，我突然一阵害怕，只想转身离去，却像钉住一样迈不开脚，赶忙低了头，看着微微溅湿的青衫下摆走到跟前站定，有伞挡住了雨。我张了张嘴竟是发不出声，双手在背后绞得生疼，深吸一口气终是开口道：

“我去地府为青灵求了情，她下世安稳，不必多虑。此事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可好？”

他良久没有回应，我忍不住抬头看他。他静静看着我，面色苍白，更映得幽蓝眼眸仿佛揉进了一整个玄冥海，波涛隐隐摄人心魄。我不由呆住，他抬手仿佛要覆上我的脸，感觉到他手心温热，我面上一热，微赧着正要避开，他却拈起我面颊上一缕湿发别到耳后，我的耳朵霎时火烧一般滚烫，正不知所措，听得他幽幽道：

“回来就好。”

“我不是妖孽。”

“我知道。”

“你……我，我饿了。”

回到衾月阁，凌霄和络石忙前忙后收拾停当已是夜深，我捧着凌霄熬制的姜茶站在窗边，山下城池远望着乌沉沉如蛰伏的巨兽。在阿修罗万年的生命中，终有一天我会将这短短人世经历忘掉，可与他缓缓同行的那一条街巷，此刻正慢慢渗进血液，烙进骨髓，成为永世也不能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