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友重逢
那双与她相似的桃花眼闭着,深凹进眼窝里,眼皮暗黄,眼底青黑。
屋里很暖和,但他仍盖着厚厚的棉被,只有一双像老树枝一样枯瘦的胳膊伸在外面。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
自然不难过,却也没有想象中的解气与爽快。
如果非要分辨出一种清晰明确的情绪,那大概便是讽刺。
原本耀武扬威的一个男人,其实内里也是这样脆弱,不堪一击。
她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拍,唤她回神。
“你是病人的家属吗?怎么站在这儿?”
一个年轻的护士端着托盘站在她身后,略有些警惕地看着姜乐。
姜乐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睡了,不好打扰”。
护士听她语气轻柔,眼里的警惕情绪才消散了一些。只有姜乐自己知道,她这话不过是伪装下的借口。
她当然不在意会不会吵醒姜全,只是不想与现在的他面对面而已。
一旁的护士仍没走,眼神在姜乐脸上看了几眼,又盯着病床上的姜全打量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是他女儿吧?你们俩眼睛长得真像,不过你更像你妈。”
这姑娘年纪尚轻,看着虽然有些工作久了的疲惫,却能瞧得出是个热情善谈的。
姜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转头看回病房里,问:“他老婆呢?”
护士听她的语气疏离,对人的称呼也很奇怪,一时又摸不准姜乐的身份。迟疑地说:“你不知道?他老婆最近都没有来。”
“没来?”
护士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是啊,不过也不怪她。之前她每天都来,照顾人时比谁都尽心。但这男的脾气不太好,动不动就摔东西,那天跟他老婆吵了一架,竟然还想动手打人,但是力气不够,人没打着,自己倒摔下床了。”
姜乐垂下眼,遮住眼中的嘲讽,语气毫不意外,“是吗,那是挺过分的”。
护士被人应和,越发说得起劲,“可不嘛!我们这些外人看了都生气。后来他老婆就抹着眼泪走了,好几天都没来过,也就昨天中午过来送饭,把饭盒搁下就走了。他让我们帮忙找护工,找了两三个他都不满意,直接把人都给气走了。”
“不过,这人生起病来看着都可怜,晚上疼得睡不着觉,直叫唤。”护士说着,颇为感叹地摇了摇头。
姜乐只看着病床上的人,久久没有说话。
护士又试探着问了一句:“你真不打算进去吗?他白天睡觉都浅,要是见着有人来看自己,也许会很高兴,对他的病情也好。”
这次,姜乐是发自内心地笑了笑。这小护士虽然嘴上颇多抱怨,但毕竟有着从医者的仁心,无论如何,也是打从心底为病人考虑的。
“我就不进去了,省得相看两厌。”她难得真诚地说。
护士默默地看了她两眼,端着托盘要往下一个病房走,姜乐却喊住了她。
犹豫了几秒钟,她才开口问:“他...还能活多久?”
护士表情有些为难,“这我可不好说,不过他是晚期中的晚期,总之不太乐观。”
姜乐对她道了声谢,临走前,又在病房前站了许久。
*
北城一行短暂得可以用小时来计算。
姜乐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要走,除了医院和机场,几乎哪儿都没去。
说不清是在逃避什么,还是在逃避谁。
也许,只是觉得故地重游没有太大的意义。
她向来不喜欢睹物思人,顾影自怜。
虽是这么想的,但现实却不由着她来去自如。
北城的交通一如既往地拥挤,姜乐在出租车上堵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失去了所有耐性,拎着箱子下了车。
她改签了航班,无奈地将手机收回大衣口袋,对着眼前的场景叹了口气。
好巧不巧,堵车和下车的地方,都是她曾经的高中学校。
脑海中有一些尘封的回忆,好的、不好的,在姜乐看到那个老旧泛黄的校牌时,都开始拼命地叫嚣。
姜乐认命地由那些记忆在脑袋里冲撞,转身拎着箱子进了学校旁的一家奶茶店。
装潢没有变,但老板却换了人,她随便点了一杯奶茶,站在柜台边等候。
“姜乐?”
店里的餐桌旁有人喊了她一声,声音里带着试探与惊喜,陌生又熟悉。
姜乐循声转过头去,入眼便看到了一张红扑扑的圆脸。
于是,她也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田密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