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极天涯不见家
关秀全把关七爷送回家,转头儿就跑了一趟关秀成家,看着他称了二十斤白面。又往养蜂人那儿要了五斤蜂蜜,找村儿里巧手的媳妇们换了炒开了口的松子、大榛子。
回家稀里呼噜地吃了饭,卷了他爹的钢笔、稿纸、钢笔水儿,就连新领的笔记本和搪瓷缸子都没放过,章、陈二人也得给谢礼呢。
然后踩着张招娣的骂骂咧咧一路奔向知青点儿。
他往年也替林茵收这些东西,知道这是送年礼的不着急,但是七爷爷说今儿把东西送过去,他就不能让话儿落地上!
他赶到知青点儿正是时候儿,林茵开始头晕、呕吐、发烧……
章知青正急得团团转,看见他就跟抓住了宝贝一样。
无他,团结大队地处深山边缘,早些年冬天野兽进村儿的事儿可不少,后来老关家下了狠心修了十几米高的夯土围墙,才抵挡住野兽袭扰。后来日·伪时期又在附近高山上修了瞭望塔,一直用到现在。
但也有一点儿不好,晚上过了六点村里的大门就关了,没有大队长的批条和老关家的人带着,你叫不开门儿!更何况,去县里医院还得大队出介绍信呢!
但是吧,今天看热闹的人忒多了,全大队都知道了关秀成这个大队长在知青手里吃了大亏,章知青这会儿不敢触他的霉头去!
关秀全这时候儿撞过来,可不正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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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秀全跺脚暗自在心里骂了一声娘,扔下东西跑去大队开介绍信,又请老板叔,赶着大车送他们去一趟县里的医院。
等他再站在林茵屋外的时候,脸都是铁青的。无他,他就没在大队就没受过这腌臢气!
想起关秀成推三阻四不给开介绍信,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他:“林知青养的好狗”,关秀全就恨不得大耳刮子抽他!
这俩人的矛盾由来已久。自从关秀全高中毕业,就带着一帮子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满世界乱窜打架闹事儿,不正经上工,还一天天屁话贼多,对着大队指手画脚!
他是关大兴的儿子,关大兴骂他两句踢他一脚,大伙儿也就当个乐子,等关大兴升职走人,他竟然继续跟关秀成犯浑。今天更有抢·班·夺·权的迹象!
关秀成就想叫他知道马王爷到底有没有三只眼!
关秀全也不是善茬子,照着脸上问他:要不要跑趟牛王庄,给林茵借辆军车?关秀成是想替老牛家鸣不平么?
关秀成的媳妇儿跟牛有成的关系可不远,是他亲侄女儿!往常也没少仗着亲叔叔的权势在老关家要强。
一句话,吓得关秀成慌忙给他开了条子,饶是这么着,关秀全还是挨了两脚。
狠狠地压了压脾气,关秀全对着屋子里地人吆喝:“陈知青,林知青,赶紧出来吧!老板叔儿这就到了!”
不一时,屋里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和林知青飘飘呼呼虚弱得几乎让人听不清的声音:
“陈曦姐,我炕琴里衣裳底下有个盒子,我得带钱去医院……可不能叫人家替我垫钱。”
“陈曦姐,关秀全送来的东西帮我一块儿带到县里,还得麻烦你帮我寄出去,我桌上的笔记本带着,地址在那儿…..”
“陈曦姐,把我的被子都带上,板车太冷了……”
“陈曦姐,咱们得带点儿粮食,到医院不知道几点了,你还没吃饭呢,不一定有地儿买饭…..”
关秀全站在门口,听着林茵拖着昏昏沉沉的病体,还要一点儿一点儿细细打算,不知道怎么的,心就像是泡了醋汁子又酸又软。
他刚刚在大队部梗着脖子硬顶关秀成的冷眼酸言,要说心里没有迁怒林茵,那绝对是瞎话。
关大兴刚升任了公社书记,他这些日子被人捧得很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结果……先在族里挨了一瓢冷水!不但关秀成挤兑他,连老关家好几位长辈都训斥他油滑、贪小便宜、不稳重,胳膊肘往外拐!
但是现在,又忍不住可怜她。
他还记得她12岁刚来时候的样子,煞白煞白的脸,乌黑乌黑的眼,抿着嘴巴,人崩得紧。任凭村儿里的坏小子怎么逗她都不笑,好像一笑她就不厉害了一样。
都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她要是不会闹,不敢闹,早就叫人拿捏死了!看着浑身是刺儿,其实心里都是虚的!
这些年,外人瞧着是他贪嘴、眼皮子浅,为了白面馒头红烧肉,替一个知青跑腿儿卖乖,把他爹这个大队长的脸都丢尽了。
其实,该有他的好处从来就没少过!他们俩都明白,这是分润给他,求个庇护的意思。
饶是这样,也不过就是护着自己不挨欺负,再多,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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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叔的鞭子破空声响,老牛开始慢悠悠、踢踢踏踏、不情不愿地加班赶路。那大雪覆盖的山梁上极为空旷,唯有这一头老牛,一架牛车,那骨碌碌的碾地声,传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