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冯让清听了心中一骇,连忙否认,“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
“那为什么,我不害怕杀人呢?”储真露出苦涩的笑容,“我想不明白。”
他张开双手,低头看着这双手。在他短暂的记忆中,关于他的手指节上长了茧这个问题,并没有答案。。
起先他以为是在营中的训练让他长了这些,现在想来,有没有可能在日复一日的屠戮中,伴随着他手上那茧皮愈厚,自己的心也愈发麻木。
“让清。”他定定地看着对方,内心深处并没有起波澜,他只是问,不带感情地问,“无论是你的答案是什么,都不会动摇我。因为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
冯让清猛烈地摇头,她抓着储真的手臂,手指尖几乎要戳进皮肤里,“不!你不是!”
她张着嘴,嘴唇颤抖,“你听我说,你不是……”
“你怎么能……”这么坚定的回答:不是。
储真困惑地望着她。
他表面的平静深深地刺痛了冯让清。
身后锅里的水开了,咕噜咕噜,疯狂地冒泡泡,然后炸开。
“你不是!”冯让清将他的话语打断,再次抬眸看向储真时,异常的坚定,“你之前叫,梁奕维。”
声音落下,狭窄的房间变得寂静了。偶尔,从那扁扁的窗户中看见一闪而过的几只飞鸟,承载着冰凉的月色。他们会发出鸣叫,划破靛蓝的夜空。
他们俩彼此凝望着。
“咕噜咕噜”的声音不停。
储真错愕地看着他,半晌,他嗫喏开口,“梁奕维,是谁?”
自己要怎么回答,全部说,还是坦白一部分,仅隐瞒,还是再扯一些小谎搪塞?
冯让清的脑子乱乱的。
她转身,声音沉静,“先吃饭吧,吃饭的时候我和你说。”
储真上前两步,将胸膛贴着冯让清的后背,带着哀求的语气,“别骗我了,让清。”
他又说,“你不能总骗我,什么事都自己面对。这对你,对我,都不公平。”
他张开双臂,声音如微风,身姿如飞鸟。
冯让清的身体颤抖了下,好不容易才稳下心神。她明白,如果再不说,这只小鸟就会振翅飞走了。
储真如一块厚重的壳扒在她的后背上,冯让清觉得自己快累死了。
她根本不知道,其实储真已经快崩溃了。
想想看储真在遇见冯让清之前,是怎样的命运。
正如他透过这扇窗,看见的熟悉的画面。他身处黑暗中,却不着急为自己点燃烛火。他伸手,企图触摸这种虚无的黑暗,并且清晰地感受到黑暗的存在。
他身处于此,暗处的阴影如爬山虎在烈日照耀下野蛮生长,最终笼罩他的身体。身后是坚硬的墙壁,唯一的出口被牢牢封死,他无处可逃。
当他在训练营中苏醒时,彻骨的寒冷席卷了他的全身,令他止不住地颤抖。
穿着白大褂的精瘦男人抬了抬鼻子上的眼镜,执笔记录仪器上的数据。对于储真的生理反应,他并没有感到太惊讶,也没有任何要缓解病人颤抖的动作。
他居高临下的目光,更像是玩味地欣赏一件有趣的作品。
“他醒了。”有人低声说。
整个雪白的,不带有棱角的空间带着肃杀的意味,储真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金属制成的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生理意义上的空白。
护士为他注射了一支镇静剂,他的颤抖才缓缓平息。
待他再度进入睡眠中时,听见耳边的人说:“他叫什么名字?”
“随便取一个吧……”
这些对话的意思起先他并不明白。
按照医生的说法,他的大脑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致使他储存记忆的部位产生了“泄露”。手术将大脑中那个洞补上了,但是过往泄露的东西却找不回来。
因为……就连医生都不知道他从何处来,只知道某一天他突然被人带到这间研究室里,安静地躺在手术床上,经过观察,他的身体有被缝补的痕迹,气息微弱,跟死去没什么区别。
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这群人遵照上头的命令行事。
而储真在身体恢复基本生理功能后,所要做的,就是为大脑里这个全新的空间填补信息。
这是医生说的玩笑话。
面对他如初生小兽一般迷蒙无知的眼睛,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围坐在一起,讨论他的未来,修补他的过去。至少补上一点也好,这样不至于让他如漂浮的浮萍,惶然无措地落地也无法站稳。至少为他牵上一根细细的虽不牢固,但握着也能寻回家的绳子。
他们为他取名叫储真,为他设计了过去的身份,为他安排身体康复的课程。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储真。并用这个名字为自己筹划了所有的未来,写下了自己命运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