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轮转(三)
,只在女童烧得不省人事时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夜间的山野只有一束带着怜悯的月光倾泻而下。
受过春雨的泥路总是塌陷松软的,爹爹走得急,怀中女娃只有几声嘤咛。
可到了后半程,女娃也没了动静。
爹爹有些慌乱,他如往常一般用发白的长须逗弄着女娃。
以往这般,女娃都会被痒得哈哈大笑。
爹爹的步伐愈发的快了,他只在心中慰藉自己:
只要再快一些,就有希望……
可他也错了。
强烈的失重感令他来不及思考,原本坚毅的眼神倏地就涣散了。
爹爹是被第二日出村来寻的阿娘发现的。
他安静地躺在林子里,身下是一大滩血。
安安被护在爹爹怀里,浅浅的呼吸声浮动着不安。
磨损严重的小包里,是爹爹五年里的全部积蓄。
爹爹再也走不了路了。
那个倔强的小老头再没了令他引以为傲的资本,这个家,也没有了生计。
安安的病好了,许是上天垂怜,许是爹爹为她挡了难。
但阿娘看不见了。
安安发现她时,她被一群瞧着壮实的小青年围着。
她的眼睛是被手边堆砌的石子砸坏的。
这群人都是凶手。
他们说阿娘是恶心的老太婆,说她只能靠着拾荒为生,满身腥臭。
安安扛着扁担,一下下地挥在那些人身上。
安安说,她也能保护爹爹和阿娘。
因为她的名字取自“平安”。
安安再不说着上学的事了,她只进山,每天一箩筐地抗到集市上卖。
集市在镇上,在官府手下,她需得跨过那座爹爹摔下的山。
明明是那样硬的山路,爹爹却因为心慌错踩了摇摇欲坠的碎石。
官府也不是阿娘口中慈悲的父母官,他们总是强收摊费。
野菜都是贱卖,一日下来总归便只有十文钱,他们张口就要了八文。
他们说八文还不够买壶好酒。
可他们还是抢了。
因为他们说苍蝇再小也是肉。
九岁,爹爹的腿开始发烂流脓。
阿娘急得拿了拐杖就要出门寻医。
那是一位游方医者,他看了爹爹的腿,张口就说得以一株灵芝换药方。
安安听了,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就上了山。
她说她已经九岁了,这山中的草木虫蚁都伤不了她。
可她去送灵芝时,左小腿还泛着大片的殷红。
那游医果真送了药方,可也不过是白纸一张。
爹爹的病并没有任何起色。
游医又说,要以鸡心入药,滋补调养。
可爹爹还没来得及传授弯弓射雕的技艺。
安安将目光投向了隔壁婶子的走地鸡上。
可她还没来得及把鸡送出院子就被发现了。
女娃挨了木棍,哭着说明来意。
婶子是个剽悍的女人。
当日,一盆血水被泼在摇摇欲坠的木门之上。
翌日,扒手的名号就在村中散开。
山里来了狼,安安进山时瞧见的。
村子里没有一户愿意听她说话,对这种“危言耸听”更是恨不得一口唾沫淹死。
好多人家都丢了走禽。
他们当然不会想是狼,他们只会想扒手就是“惯犯”。
他们破开了木门,把爹爹从屋里拖了出来。
阿娘哭着阻止,却被一群女人推搡着。
锅里刚煮了晚膳,等着安安卖菜回来还能有一口新鲜的热汤。
女人们把她的手按进热锅,要她交代走禽的下落。
爹爹站不起来,便被人架着,跪在一帮人面前。
他们逼迫着,他签下了那一摞的欠条。
安安还是戌时才回。
爹爹颤抖着双膝还没起来,就被女童看到了这幅倒霉样子。
安安明白是村子里的人来闹了,她要去扶,却被一拐杖打在了小腿上。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爹爹红了脸。
爹爹骂她不知羞要去行偷盗之事,骂她害得好心人落得如此下场,骂她是个灾星。
安安被锁在了门外。
她的眼泪再也不管用了。
过了三天,再没人看到过安安的身影。
他们不会会关注一个小扒手的命。
除了爹爹和阿娘。
爹爹还是后悔了,他在夜里提着灯,他口中叫着“安安”,他独行在羊肠小道。
他只看到了安安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