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局
谢秋明讨厌蠢人,更讨厌聪明人。
他打小就与别人不同,在他那帮兄弟还在拿小木剑玩扮将军游戏的时候他就知道什么是察言观色,无师自通了如何利用他人的情绪。
他会在镜子前不断地演练,怎么笑会让人觉得亲和,什么样的笑容是最完美的。
他觉得他那帮兄弟是蠢的,他那个为了博爱人一笑就在寒冬腊月里穿着薄衣起舞,最后重病倒下的母妃也是蠢的,而他那位英明神武的父皇,处理起后宫事情也蠢得要命。
他几乎毫不费力地就让所有人认为他是个不争不抢的乖宝宝。这些蠢人实在是很好糊弄。
他的那个兄长,仗着大他几岁,就自顾自地说要罩着他。真是蠢极,这皇宫之中,是谁护着谁可说不准。
谢秋明总是为这位兄长的愚蠢而担忧,有几分聪明就忍不住展露锋芒,有几分宠爱就忍不住耀武扬威,这样的人,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偏偏这蠢兄长,从父皇那得了赏赐的两个贡果就傻呵呵地跑来与他共享。
不过是些果蔬,有什么好高兴的。谢秋明这么想着,然后一不小心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个。谢秋贤见他喜欢吃,又把自己剩下的半个掰给他。“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一定有你一口。”
真是……自己的东西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分给别人呢,真蠢。
这样的家伙,怎么能在宫墙里活得下去呢?
但偏偏又是他这般的愚蠢,能够得到父皇的青睐。他的功课成绩总是最好的,拉弓射箭也极稳,在一众射中靶子都费劲的兄弟里,他十箭能有六箭中靶心。
父皇总是偏爱善弓马骑射的孩子。而谢秋明天生体弱,拉不动硬弓。
『哎呀,三皇子殿下这样受陛下宠爱,说不准将来就是储君呢。』
『我也觉得是,三皇子殿下少年英才,是诸位皇子中最出色的。』
宫人们的议论逃不过谢秋明的耳目。侍从们惊惶地低着头,但谢秋明看起来并不恼怒,只是温和地笑着。至于几天后,皇宫中少了几个宫人的事情,谁又会注意到呢。
反正皇宫总是死人,不是吗?
谢秋贤喜欢在御花园练剑,天冷地滑,所以一不小心失足跌进冰冷刺骨的池水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冰冷的池水,即便是身强力壮的成年人掉进去也难免落下病根,更何况是少年人呢。谢秋贤自此一病不起。而五皇子谢秋明一直衣不解带地在旁侍病,还落了个兄弟情深的好名声。
谢秋贤的病总是不好,皇帝请遍了名医都束手无策,最终还是一位云游的道长说这是灾厄缠身,需得将三皇子送入仙山修行才能挡灾祸。皇帝起初不愿,可谢秋贤的病始终不见好,他实在无计可施,才不得不把他送上了仙山。
说来也巧,他上了仙山后,病果然好了。
谢秋贤总是写信回来给弟弟,叫他不必担心,兄长在仙山上过得很好。
谢秋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看着这蠢兄长的信,终于保持不住那完美不变的笑容,独自一人哭了许久。
身边没有那蠢兄长的唠叨,应当是好事,应当是好事才对。送走这个蠢人,耳根子还清净呢,再没有人在他耳边念叨那些无用的东西。他这样说着。
其实没有谢秋贤的信,他也对兄长的处境一清二楚。谢秋贤灵脉亏损,他转头就遣人匿名送去灵丹,谢秋贤遭到修为更强之人的欺负,那人在凡尘的家人很快锒铛入狱,道心大乱。
除了他,别人怎么能欺负他那个蠢兄长呢?
而谢秋明第一次遇见父皇的那个义妹,是在御花园。那女人穿的土里土气的粗麻袍子,浑身上下也不见一点昂贵的首饰,额上绑着意义不明的红绳,旁若无人地在皇族的花园里溜达。估计是哪个妃子家的穷亲戚,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那女人见了谢秋明,亲切地打着招呼来问路:“这皇宫也太大了,一不小心就让人迷路。小兄弟可知道御书房怎么走啊。”
既无宫中礼数,又无敬辞,真是无礼。
谢秋明虽然心中嫌恶,脸上却笑得很是亲切,为她指了一条通往贵妃寝殿的路,那位贵妃是出了名的娇气,脾气又大。像这样的土包子误闯了进去,最轻也要挨上几十板子。
不过后来他也没有听说贵妃宫里逮到外人的事情,反倒是给父皇请安的时候再见了那个女人。那女人坐在皇帝的对面对弈,神色从容自若,斜倚着身子,与皇帝聊起天来语气也不似旁人那般卑躬屈膝。
但皇帝竟然一点也没有不悦,而是认真地与她对弈。下完一局才意识到这个来请安的儿子,然后才热络地与那人介绍起了这个温文尔雅的儿子。
那女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秋明一眼,然后客套地夸了两句。
这一眼却叫他脊背发凉。
只这一眼,谢秋明便察觉到眼前这人,是与他相同的“聪明人”,那眼神锐利,好像一眼就能将他看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