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风波
“做梦,我就算死在刀枪剑戟之下,也决不会嫁给你这种误国欺君的奸臣!”撂下这句颇有骨气的话,陈菀菀落荒而逃,生怕再晚走一步赵栖会说出更加猖狂的话。
赵栖是奸臣,乃朝野皆知的事情。
细数其政绩,寥若晨星;缕述其罪愆,则不知凡几。
上位仅三年,便先后放黜昭文馆大学士苏宜怀、中书侍郎崔继清、光禄大夫王彦咏、刑部尚书葛景文、同知枢密院事肖晞以及大理寺卿沈绪等重臣,罢免五品及五品以下官员二十六人。
每迁谪一人,便由自己的党派补上。
此次的废后事件,俨然也在赵栖的盘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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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菀菀是在半月前的一个雨夜寻到宰相府的,她穿着不合身的藕灰色宫装,手里攥着一块儿不知打哪儿摸来的令牌,水漉漉的裙角裹满泥痕,整张脸被雨水洗濯得寡淡惨白。
这副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是偷跑出来的,赵栖方要出言讥讽,就见陈菀菀直截了当地跪下叩首:“求赵相公高抬贵手放过孃孃。”她伏在赵栖脚边,全然抛弃了金枝玉叶应有的骄傲。
或者说,她在赵栖面前根本没有骄傲。
短暂的诧愕并未打消赵栖的仇意,他不屑地冷嘲:“公主纡尊降贵向我求饶,岂非要折赵某的寿?”
陈菀菀抬头凝视他的眼眸:“只要赵相公肯放过孃孃,我愿承担一切罪尤。”
雨声闹嚷嚷地长起来,半开半合的窗子频频渡进阴风,赵栖半俯着身子靠近她,她梳着宫女样式的小盘髻,素净的面容不施粉黛,唯一露脚的是发间别着一支岫玉簪。
“公主所说的承担罪责该不会是想趁四下无人暗杀赵某吧?”赵栖猛然捋掉她的发簪狠狠掷出去,只听玎珰一声儿,光洁细腻的簪子瞬间支离破碎,“难道公主没听说过,求饶的时候要脱尽簪珠发饰么?”
青丝倾泻,陈菀菀扯住他的袍衫,声音颤得失去韵律:“我可以赎罪,求相爷放过孃孃。”
她这般称呼他,姿态卑微如蝼蚁。
“公主言重了,下官怎敢让您赎罪,您不算计臣的性命就是天大的恩德了。”积滞多日的怒气催生出无数句刻薄话语,赵栖恨不能一句一句地说给她听。
夜雨寒凉,陈菀菀的关节开始隐隐作痛,自六岁那年被送进尼姑庵,日日等待她的都是繁重的苦力劳作,数年来的磋磨让她积累了一身与年龄不符的病痛,风湿是其中之一。
她拼命屏息压下入骨的阵痛,一如往常那样不敢出声。她以罪女的身份入庵,世人拜高踩低的癖气到了尼姑庵也不能免俗,所以她成了最低微的存在,人人都可以寻她宣泄出气。起初她会呜呜咽咽地哭,但她哭得越狠受到的惩罚就越多,久而久之她变得沉寂麻木。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回宫,更没想到她在回宫的次日就听到了赵栖主张废后的消息。
她怕,她怕孃孃被废以后,她再被送回那个暗无天日的庵子里。所以她铤而走险,在他喝的茶里做了手脚,殊料被赵栖一眼识破,加快了废后的进度。
赵栖用力将袍衫向后一拽,陈菀菀的身躯随之匍匐,书房的地毯是由西州回鹘进贡的驼绒所制,宽厚柔软,陈菀菀蜷在上头,没有力气起身。
痛意此消彼长,肘、腕、膝、踝、趾,轮番发力,她几乎要团成首尾相连的球。
疼痛与后起的高热吞噬她的神智,清莹的双眸蒙上薄纱般的灰,拼命地捕捉那一缕袅袅飘曳的烛光。赵栖察觉到她的反常,抬手试探她的前额,却听她气若游丝地乞怜:“不……不要打我……我不敢跑了……”
赵栖陡然变得面色凝肃,双手不受控制地揽她入怀,陈菀菀身子一动,拢回些许理智:“不要废了孃孃……”赵栖默而不语,月白的衣襟被她水涔涔的头发蹭湿,怀里的人骨瘦如柴,只需双臂轻轻一托就能将她抱起。
陈菀菀顺手勾住他的脖颈,柔声哀婉:“相爷……”赵栖步履一顿,陈菀菀喃喃重复,一声又一声,逼得他忍不住呵斥:“闭嘴!”
陈菀菀果然不再出声,整张脸埋在赵栖的胸墙,能够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
待赵栖把她安置妥当,陈菀菀已经意识涣散,眼前走马观花般浮现出久远如前世般的画面,那是与赵栖初识的暮春,风细柳斜,黄莺扑到了她的纸鸢,落在了赵栖的门前。
僻静的寝阁摆着两座青釉炉,燃着精心调制的降真香,香雾缓腾不绝,陈菀菀恍恍惚惚地睡去。郎中得了传召漏夜赶来为她诊脉,半梦半醒间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这位姑娘先天患有心症,加之重荷劳作多年,长期居住在阴冷潮湿的地方,必然会得风湿。风湿无法根治,只能外敷内调用以缓解。”
是有人在跟她说话么?陈菀菀很想睁开眼睛探知一二,但浑身酸软无力,浓烈的倦意紧紧包裹着她,之后再有什么声音便听不到了。
这一觉睡得绵长,醒来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