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

出发前，明泉法师与李承安面对面手谈了一夜的棋。他手执白棋，作为晚辈的承安可由黑棋第一手自由选择落点位置。

黑棋先行，棋子落在了天元，此举完全违背“金角银边草肚皮”的素来道理，难免给人故意叛逆的遐想。天元险胜，虽少有棋手做这件事，亦有能人为夺取征子之优势，睥睨宇宙之中心，以引征八方之气势行快棋杀伐。

杜绝防御，只攻少守，大张大合间有吞吐天地之气，不过棋手还是过于稚嫩，只是稍一截断攻势，心性颇为动摇，攻击竟转为守成，落子速度渐缓，本无依仗又无后方援助，黑子毫无意外地落入险境，双方局势也不是堪堪一线的危急，竟是仍有余力的戏耍似截杀。

宛若手中幼虎，还未长成，取乐间贪玩无意使之丧命。

黑棋掉落，李承安低头默然无语，半晌才说出一句“我输了。”

明泉长叹，也放下手中的棋子，他望了一眼面前已长成尊贵人物的弟子，从没有一刻不希望他不要长大。倘若一直如幼时般无忧无虑，暂且受些虚假的温暖与谎言，也不碍事。

只是在他心底，承安终究是负有那份特殊的使命，自他被皇帝选中送到大昭寺，明泉便明白，李承安是不同的。

他需要警惕这个孩子，也必须保护这个孩子。

江南一行，或许会造就他，也或许会毁了他。

他用这盘棋去试探承安的实力，果然是想象中的模样，这样的孩子，该如何解开面前的谜局…

寺庙外头有座小山，明泉的居所位于正对山头的西厢房，此时窗纱半开，洁白的丝帛被泛着一丝红色的日光笼罩，明艳不可方物，有些刺眼，于是他只能转过头去，鼓起勇气，再三斟酌下打算拿出过往珍藏的一件旧物。

那是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刃状如龙鳞，从宽大的袖口缓缓显现的刹那，有冷气幽光环绕四周，尖刺般细小的缺口，更添残忍形状。

李承安有片刻的眩晕与呕吐征兆，他的头又开始隐约作疼，勉强按压几下，余光又瞥及匕身离护手一寸处似乎有隐约的小字。

李云瑞

云瑞，云睿，李云瑞？李云睿？

明泉将它递给了李承安，他终于看清了是个人名，却陷进更大的恐惧与忧虑中去。

他不明白明泉法师为何将这残忍之物交付给自己，也不明白李云瑞的东西为何到了他的手中。

嘴唇嚅嗫，神情惶惶，再也没了寻常的云淡风轻。

明泉眼神暗淡，还是不满意这张面孔显现懦弱与退却的姿态。他半立起身子，似是虔诚地轻抚承安手里的匕首，慢慢吐出了几句华美的诗赋：

垂华纷之葳蕤，流翠采之滉瀁。

陆斩犀象，水断龙舟；轻击浮截，刃不瀐流。

逾南越之巨阙，超有楚之太阿。

承安，此物名唤百辟匕首龙鳞，多为凌迟罪人专用，是一故人爱物。此去江南，你务必随身携带。

明泉说着故人，眉间也染上了笑意，佛门弟子竟珍藏如此凶残利器，又面不改色地随口说出残忍酷刑，承安不敢再去看他。他一直对明泉抱有畏惧与敬畏，此时更达巅峰，只能勉强作出应答的基本姿态。

眉目清秀的和尚，似是想起了旧事，比春风还要轻柔的笑一阵阵倚上不复清明的眼，他看着面前的孩子，忖度着百辟匕首龙鳞的威慑，终于还是把内心的深切担忧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