ⅩⅩⅦ
一块如今人口不到两百的偏僻土地。
曾经,圣女贞德在为查理七世加冕后,拒绝了那位国王要将她封为贵族的奖赏,而是请求他为自己的村庄免除沉重的赋税,那样的奖赏持续了三百年。
但作为与「贞德」有关的地方,它并不如奥尔良和鲁昂出名,这里并未得到着重的发展,其建设依旧是村落的景观,甚至有些曾经怡人的自然风光都不复见,整体望去,就显得空旷而寥落,实在说不上个旅游的好地方。
当再次踏及这片土地时,我有些失望。
若是我一个人是不会有这样的感觉的。
这种失望大抵缘于我此前对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说出的妄言,明明我知道这里并非是个游玩的好地方。
事实上,如今的栋雷米村,已经不复我记忆中的样子了。
但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好像没什么想法,因为天色将暗,所以我们提前去订了旅店——这里还是有旅店的,毕竟确实不缺乏一些慕名而来的旅者。
我们一起吃了晚餐。
入夜的时候,织田作之助敲响了我的房门。
“去散会步吧,凡凡。”他说。
这可真难得。
法国的秋天,早已没了蝉鸣和萤火虫。
天暗下来后,这座村庄显得异常安静,那些具有时代特色的房子伫立在黑夜中,墨色的树影成了窸窣晃动的剪影。
天空上,满目的星星闪烁。
晚上有些凉,出门的时候织田作之助让我多穿一点,我便披上了一条与身上黑色长裙成套的黑色披纱,并在胸前绑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太宰治没有来,我跟在织田作之助身边,随他漫无目的地走。
我们走过潺潺流动的河岸小路,走过枯草蔓延的田垄,走过锈迹斑斑的风车作坊,某一刻,青年突然说:“在火车上时,太宰提醒了我。”
“?”我偏头,困惑地看着他。
“他提醒了我我来法国的目的。”他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他让我我作为接下来的导游,我想,我可以从这一刻开始执行。”
言毕,他又朝我伸出手来,摊开了手心。
这次我会意,将手轻轻搭了上去,任由他温暖的掌心握住了我的五指。
我们牵着手,走在灯火辉映的夜色中。
带着枯草气息的风吹过发丝,吹过身体,站在这片静谧的村庄中,仿佛听不到任何的喧闹。
青年安静地带着我走过一条蜿蜒的小道,然后,某一刻,他在一个地方停下了脚步,向着斜坡下面望。
我在此跓足,看着夜色谐穆,底下那片枯寂的土地裂了缝,空无一物,在苍穹下像一个巨大的黑洞。
可是,织田作之助说:“这里,曾经是花田,长满了很多花,还有蒲公英,村庄里的小孩子喜欢来这里玩,就像玩捉迷藏一样。”
我一愣,脑海中仿佛正随着他的言语浮现出曾经的记忆。
他牵着我继续向前走。
在那道路的前方,通向曾经我所居住过的地方。
织田作之助说:“这里曾经有一棵很大的树。”
可是,眼帘中,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却还在继续说:“这里曾经有一座巨大的面包坊,上面的大风车会在起风时悠悠地转。”
他所诉说的风景,与眼前那些空旷寥落的夜色一点都不符。
但伴随着他的言语,我感觉自己仿佛被他牵着走在一台钢琴的琴键上,青年每在一个地方跓足所发出的声音,犹如一首来自过去的歌谣,充满了庄严与宁静。
这一刻,他好像是从过去而来的友人,对这个村庄有着熟悉的记忆。
在他的牵引下,在他的言语中,我好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很长很长,从旅馆走到了村庄的那头,从森林的边缘走到了遗迹废墟的墙角……青年仿佛脱离时光,融入寂寥的黑夜,与我诉说着曾经的栋雷米村的光景,他陪我从二十一世纪,一起走回了十五世纪的时间。
就此,我透过秋日的夜色,好像看见了这片土地上曾经在落日下连绵起伏的山丘和明绿的草地。
在离我们不远处的空地上,曾经是一片农场,成群的牛羊在草原上哼着声吃草,傍晚远方鎏金的绛云与湖泊相互交映,红瓦白墙的屋子窗台上会开满蓝紫色的花……
我从过去的记忆中剥离时,看着织田作之助放开了我的手,往前走去。
“织田先生……”我忍不住轻声唤他。
他仿佛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回过头来,率先对我说:“你可能不会相信,这都是我在梦中看到的景色。”
我安静地看着他。
他对我说:“我梦到你了,凡凡。”
“我能追随着你的身影看到你所看见的一切。”
晚风撩起了我的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