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下)
怀见江不辞心弦一松,趁机负荆请罪:“师尊,这次没从他嘴里审出来什么东西,可不是阿怀的错啊。”
江不辞见她这时候还记着讨饶,颇觉好笑:“自然不是你的错,是为师对此等妖邪也知之甚少,考虑不周,才这么轻率地交给了你。”
“也不是师尊的错。”卫绮怀不假思索道,又禁不住好奇,“只是……师尊也对此等妖孽知之甚少?师尊可看得出他本相是何物?”
“他并无本相,真要计较起来,他应当算是人心滋生的邪祟。”江不辞思忖片刻,解释道,“三毒六欲,虽是生于人心、长于人心的寻常事物,但这等孽障若是多了,生出的妖物,也是可以害人的。”
如此一来,那妖物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就可以解释了。
原来是与人心相关的邪祟。
卫绮怀不解:“可贪痴嗔本就是世间最寻常之物,连我们修士都难以免俗……人间积聚的怨气要多到何种程度,才会促使这般妖异出世?”
“这等妖物确实罕见,但并非绝无仅有。”江不辞慢慢抚着她的长发,不疾不徐道,“通常而言,它们诞生于大灾大厄之后,譬如疫病、饥荒、或是战乱时期的屠杀。”
是人命养出来的怪物?
如此,卫绮怀更加想不明白了:“可是这二百年间太平安定,百姓和乐,并不曾有过什么大规模的瘟疫、灾荒,或者屠杀啊。”
“这正是为师想要知道的。此妖也许是受了多年封印,近日才破解封印而出,或许是由于现如今……”江不辞说着,旋即摇了摇头,轻轻溢出一声感叹。
是无可奈何的感叹,亦有几分无能为力的怅然——可江不辞对从来都是胜券在握的。卫绮怀甚少能在师尊脸上见到这种陌生的神情,下意识追问道:“现如今?”
江不辞摸了摸她的发顶:“阿怀,天下从未全然太平过。或许只是因为那灾厄发生之地与我们相距遥远,当地掌权者又对此不以为意,所以,那消息才不曾传到你我耳中。”
卫绮怀默然良久,又问:“如此妖孽,师尊为何还要对他手下留情?”
这猝不及防的一问,竟然问得江不辞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为师封了他的修为,断了他的灵脉,何曾手下留情?”
卫绮怀不动声色地睨着那只昏迷不醒的妖异,轻描淡写地提示道:“按照师尊平日里的作风,对此等作恶多端的妖孽,应当就地斩杀了才对。”
“啊,阿怀问得不错,为师方才忘了说。”江不辞一拍掌心,才想起来说到这个,“为师之所以生擒他,是因为恰好发现魔域和妖族之人也在调查他的踪迹。”
“好罢……竟然引得这两方都竞相追查,看来这妖异来历确实蹊跷。”卫绮怀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货真价实的苦恼,“只是他这体质委实怪异,即便师尊断了他的妖力,却无法根除他以言灵乱人心智的本事。那要如何审问呢?”
江不辞也对此感到有些棘手:“这倒是,如此妖孽,就连镇压之时都须提防他对看押之人动手脚。”
“对了。”卫绮怀掀起眼帘,忽而问道,“他当时是如何引诱师尊的,不曾冒犯师尊罢?”
“引诱?”江不辞茫然道,“他最棘手的是不过是那神出鬼没的行踪和以活人为质的阴狠手段,至于他那点伎俩,无非是扰人心志、乱人心神而已,虽说是难缠了些,可是,何谈引诱?”
“……”
好消息是,师尊没被蛊惑。
坏消息是,那东西好像看人下菜碟,遇上寻常百姓,他便唆使其争斗,遇上师尊这样的高手,他便退而求其次,动摇其心神。
可怎么遇上她卫绮怀,就是用这么朴素的美人计呢?
*
和江不辞简单商量了对这只妖异的处置后,卫绮怀准备闭目养神。
江不辞见她爬上了榻,便随手从袖中抽出两个靠枕,一个垫在自己腰后,一个递给她。
卫绮怀将那靠枕拥进怀里,裹好自己的薄毯,阖眼之前余光瞥了瞥身边准备看闲书的师尊,猛地想起来一件事:“师尊今年还是要闭关的,对吧?”
江不辞手中翻动的书页停了停,微微“嗯”了一声。
卫绮怀觑她神色,什么异状也瞧不出来,于是试探道:“倘若师尊闭关的话——”
等等。
这话说得太快了。
她应该怎么说?
无论她怎么说,都无法动摇师尊闭关的决定吧?
师尊闭关是师尊自己的决定……真的有她插手的余地吗?
卫绮怀张口结舌、期期艾艾了好一会儿,久到江不辞都禁不住抬眼,疑惑似地望向她,这才支支吾吾地提出要求:“徒儿这次可以为师尊守关吗?”
对方盯着她,须臾,笑了。
“阿怀呀。”
江不辞开口竟是揶揄:“就算为师不允,你不也一直都这么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