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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这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风雨长廊,一双伪装的波澜不惊的眼须臾红透了。
因是哥哥所望,所以她心甘情愿的代庶妹嫁人,可心甘情愿,就不难过吗?
想象中,不该是这样的,她历尽千辛吃尽万苦也要奔赴的哥哥,不该……如此不值得……
不值得的念头在脑海里只冒出了一个头便立马被她按下,仿佛再多想一刻钟,都是对哥哥的亵渎。
为将不好的思绪遏制住,她自欺欺人的想,虽然哥哥没更改教她代庶妹嫁人的念头,但这婚宴却是依她所言未让姜氏一人插进一只手,如此来瞧,哥哥……
还是在意她的?
荒谬绝伦的事一遍接一遍的想,想的多了,便也合乎情理了,就在她自己快要说服自己的时候,现实又在她心上狠狠捅下一个窟窿。
先生推算好的吉时,并不是上花轿的吉时,这就要出的门,也不是姜氏府宅的大门,喜婆引领她去往的,是家主姜恰海和其妾室柳茹昭所在的正堂,姜明月意识到不对劲想要逃离的时候,已经逃不掉了。
簇拥在她周遭的丫头婆子就像那日在都城长街上杀人后强押她去往大理寺牢狱的卫兵,将每一处可能会被她溜走的出口都堵的死死的,仅余下一条她千般不想万般不愿却也毫无他选的路,然后用蛮力胁迫着她不得不继续往前走。
新人在临出门前被带到家主和执掌中馈的主母跟前是为何意,即使不用询问姜明月也能想得到,正因为想得到,所以才会一瞬溺进慌张的情绪中,惊悸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在几乎是被丫头婆子架着去往正堂的途中,姜明月挣扎着回头,遥望来时路嘶声力竭的唤哥哥,但她刚开口喊出一个字,嘴巴就被一双不知从哪儿伸出来的粗糙大手紧紧捂住了。
如果说前一刻身体感受到的窒息是情绪带来的,那么这一刻的窒息是实实在在的,那只不知从哪儿伸出的粗糙大手不仅捂住了她的嘴巴,连她的鼻子也没放过,气儿吸不进来也呼不出去,她小小一张脸涨的通红。
求生的本能促使姜明月不断反抗,然而她越反抗,那只手收的越紧,与此同时,手的主人用一种极其轻蔑的语气与同伴调笑,“哟,这外头回来的小娘子真真儿不一样,力气大的就像过年待宰的豕,没点子力气,还真按压不住。”
她的同伴们亦用一般戏虐的语气回应——
“可不就是豕,旁人家的姑娘出阁,为彰显感恩之意,同爹娘行拜别礼时,一个个儿都恨不得将脑袋叩出大疙瘩来,咱们家这位姑娘可倒好,非逼着家主和主母下硬茬子,这才带的到面前去,这姑娘和姑娘相差怎的如此大?”
“要我老婆子说,夜哥儿虽书读的好官做的大,但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想事情不如咱们主母周全,家主是大理寺的少卿,如今结的亲家又是御史大夫,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府里的姑娘出嫁不到父母跟前行拜别礼,这要教朝中多少官老爷笑掉大牙,混不知的还以为咱们府上这位姑娘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
话弦儿撩拨到此处,当即引起一阵哄笑声,哄笑声过后,性子略谨慎的丫头忍不住插嘴问,“各位妈妈,姑娘到底是姑娘,况且即将要嫁的又是那等高门大户,咱们如今这么做,怕是……不妥吧,万一……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打头说话的婆子不耐烦的打断小丫头,“你以为这位姑娘跟咱们梨姑娘是一样的么?梨姑娘是谁?她又是谁?咱们梨姑娘可是家主和主母手心里的宝贝,她呢,不过就是一个被史书唾弃的罪妇之女,若不是看在那微末的父女之情上,这位姑娘没准还在外头风餐露宿呢,再说了,京都城里谁人不知御史大夫家的公子是个什么情形,你真当那御史大夫是给自己儿子找正经媳妇么,说白了就是怕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姓氏无人继承,着急忙慌的给自家儿子寻生育工具嘞!”
“死丫头用你那猪脑子好好想一想,倘或真是一门有大前程的好亲事,缘何会落到一个罪妇之女头上?高门大户听着显贵,其实那里头的日子且难着呢,这位姑娘充其量就是咱们梨姑娘的替死鬼,一个既无所长又无依仗,甚至连咱们夜哥儿、她那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都满不在乎的死鬼,日后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你们一个两个,都给我壮起胆来,没什么好怕的,咱们这是在为家里的主子分忧,行的是当赏之事!”
“是是,没什么好怕的……张妈妈说的是……”
“……”
恭维应承声不绝于耳,但后面的话在那句“她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都满不在乎的死鬼”响过后,便一句也钻不进姜明月耳朵里去了,她所有的情绪全都不甘心的痴缠在了“满不在乎”这四个字上。
多可笑。
她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哥哥是在意她的,可却连这府里最下等的人都能看的出来,她的哥哥对她满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