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散了茶杯上蒸腾的热气,眼前的迷障散开,露出谢宣成沉思的神情,依旧是冷淡的、不辨情绪的声音:
“即便你是江上的女儿,谢言初的妻子,可成王败寇,你又凭什么救得了我?”
“那就不劳殿下费心了,我自有办法。”
她身体往后靠了靠,没有过多的言语,一副茶余饭后的适惬。
以往这副模样都是他摆给别人看,如今倒了过来,心中涌起一股微妙的情感,参杂着烦躁、嫉妒以及一丝丝不被察觉的得意,谢宣成脑子里很快过滤了所有信息,确实如她所说的对自己更有利,于是他矜持地点点头,语气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说吧,我帮你。”
得了这话,面前的少女才不疾不徐地站起身,嘴角上扬:
“那名跟在你身后的侍从叫行舟对吧,我觉得我和她的身形很相似……”
行舟被叫进来的时候是一脸糊涂的,被迫脱下外衫套上一身豆绿色宫装时就更懵了。
从小到大,她还没穿过这样繁复的女子服饰,因此拖着裙摆立在那儿总觉得哪儿哪儿不自在。
行舟的面容极淡,唯有那高挺的鼻梁显出几分肃杀和凌厉,穿惯了简单的行装,如今宫装的掩映下倒多了几分专属于女子的柔和婉约。
“很好看。”
那个一身白色骑装的女子丢下一句这样的评价,匆匆走了。
“那,不是我的衣服吗?”她呆呆发问。
肩膀处似乎被拍了一下,她扭过头来,见是方才一直和她站在外头的迎柳。
“习惯就好。”她语重心长道,那种同情的眼神似乎也在诉说着类似的往事。
谢宣成坐在一旁,也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等等吧,她过会儿就回来。”
行舟:“……” 殿下怎么也是这幅表情?
京都天气如同朝中局势,变幻无常,早晨出门时还是艳阳高照,午后便乌云聚顶,落起雨来。
空气中弥漫着闷热的气氛,卷过的风夹带水珠,拍打在游廊轻若柳絮的纱幔上。
被水渍浸透的轻纱变得透明,映出一抹笔直的身影。
“你来做什么?”
在这漫天雨声中,这道声音显得有些突兀。
幔帐的另一头,是个窈窕的身影,向来精妆细抹的面庞此刻只是略施粉黛,白嫩的额角渗着汗珠,连同雨水一块滑落在裙褶的下摆处。
“公子,五日后不要登台。”
江时宁的声音略带急促,说话直切主题,显然是为此一路奔波而来。
苏谪清一身苍色长衫,腰胯银瓶香囊,正仰头望着下落的雨,闻言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道:
“我已知晓。”
此后无话,眼看着雨势渐颓,苏谪清忽然转身望向她,温和而疏离道:
“雨快停了,江小姐该回去了。”
他不知道,在刚才沉默的时光里,江时宁的心中略过许多想法。
比如他为什么这么冷淡,比如她是不是不应该来,但最后,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们好久没有像这样站在一块了。
这个想法安慰了远道而来的艰辛和胆战心惊的忧虑,就连她一向认为黏腻的雨,都因此缠绵起来。
然而雨停了,他却在赶她走,面色苍白的女子只觉得手脚发软,勉力支撑自己问他:
“公子当真如此狠心?”
“江小姐这是何意?你我不过点头之交,若是在此处逗留太久,丞相会不高兴的。”
明明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对方依旧是一派和煦的笑容。
她忽然想起在江时锦的生辰宴上,她姐姐离开后,他也是这样一副表情,说的话却丝毫不带温度:
“二小姐,你逾越了。”
“为什么逾越,就因为我在一旁没有走开吗?”
他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她是你姐姐。”
只一句话便让她哑口无言,是啊,就因为她是嫡女,是她的姐姐,在她面前,她只能卑躬屈膝,只能被称为二小姐,人们说起的江小姐只会是江时锦。
那晚,面对着这个姐姐,她第一次没有忍住露出了一些情绪,事后虽有担忧却不曾后悔,甚至认为那是从小到大做过最愉快的事。
可惜这种心情苏公子是不会明白的,江时宁怔忪了一瞬,牵起一丝自嘲的笑。
此刻任何的话语都显得多余,她转过身,只留下一道孤寂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