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部落
圣骏 长篇小说
徐婉心著
第一章 七岁的部落
墨水在我的嘴里流溢,我的快乐无可比拟。狗儿们上来了,眼珠滚动着,金毛腿像干柴一般焦灼。我是个新人。它对我咆哮,汪汪汪。我欢蹦乱跳,在黑暗里。
——选自马克·斯特兰德诗歌
火焰在南山调整乌龙子在肚子里的位置,努力于随庐马厩睡上一会儿。它梦见自己跟黑骏马带着龙宝去了大西北,加入英雄的队伍。火焰成为江格尔的坐骑。
成为十二勇士的圣骏是每匹草原马的理想。乌龙子跟大马这么说。
在美丽的汗国宝木巴,主人江格尔带着神性出生。两岁成为孤儿,七岁收服邻近的部落。后周游天下,收服众多勇士,打败洗劫宝木巴、杀害父母的蟒古斯恶魔,得到卫拉特部落的拥戴,重建汗国。在十八岁那年,他迎娶了卫拉特最聪慧美丽的姑娘,东南汗国的十六岁公主阿盖沙布德拉。从此,江格尔骑着圣骏带领勇士纵横草原大漠,抗击恶魔侵略,终于将卫拉特人联成一体,建立没有死亡人人都是二十四岁的国家。
火焰贪恋胜利的荣耀,盘桓于英雄归来、出征、凯旋的豪情。庆功那达慕上,乌龙子加入赛马的队伍,马蹄声声,奋勇当先。它在母马肚子里突然转身。火焰惊醒,从梦里走出来。
或英雄史诗,或民间传说,都与少年派和我有关。火焰惦念自己的传奇。安达徐天牛流亡到科尔沁,你还好吗?草原是骏马的家乡,愿夏天温暖你,鲜花安慰你,蒙古人鼓舞你。天地、草木和语言是江格尔的魂器,愿贫穷变成富有,疾病化为健康,奴隶成为主人。火焰的心力赶赴徐家屯,祈祷腾格里保佑少年的家人。
流浪的小狼留宿一夜,大家怕它着凉找来旧褥子,垫在柳条筐里,悬挂于下屋门和窗户间的铁链上,算是简易的狼窝。
它可能是母狼来徐家屯觅食不小心早产丢下的。有人说也许是仇家徐爱岏故意放进院子的。那人几天没朝面。孩子们担心母狼还会找上门来。
额吉徐海兰一夜未眠,鸡叫二遍起炕看小狼。它眨巴眨巴眼睛看人类,不敢乱动。把它抱出狼窝,让它随意在月亮地上溜达,左瞅瞅,右看看。它在不远的地方撅着屁股大便,回头闻一下。又向西房山边五六米处小便,又闻一下。急急忙忙跑回妇人的脚边,人走哪儿追到哪儿。显然小狼愿意把这里当成家,以为她是自己的娘亲。
家里没啥给它吃喝,那么小也不知能给它吃啥。喂过牛奶,额吉说,任其怎么活吧。我有时间收养你,也可以把你养得好好的。可我不愿意。我不想哪一天去草原找儿子徐天牛,有了感情怕不舍得离开。徐海兰将狼放到房后柴火垛下,向招苏台河伸出手臂,请母狼赶紧接走自己的孩子。
去年秋天八先生家的母猪花象被狼劫走。按书上讲猪在风里也能飞,人应该学猪八戒,没风有个钉耙也成 。徐海兰回屋躺下。
六月风从大洼金山堡那边刮过来,推着蒙古额吉行了几十里的夜路。经过徐家屯地界,不见屯子,没有了家。心里装着事,毫不慌张,天地起始一直这样,家在她要去的地方。
她在荒甸子上走,止于横垄地的二道林。脚站的地方距招苏台河和村子都二里半远。从这条道上大壕趟水过河最近,过了河往西就是蒙古人的农区。她以前常梦见土堎子和水沟围出的地,什么形状都有,是老头子六先生开的荒。人们也叫他徐六魔怔。人走了,家里出了大事。家人很久没来看地了。这些地被人霸占,最后一小块洼地积满了黑水,长满青蒿和芦苇。别人的豆角秧爬上架,青树枝刚折下插好。她对躬身铲地的邻居们吼——这是我家的地,那里也是我家的,我们没招谁没惹谁就抢了?抢前也不吱个声,这算啥子事儿?不理论清楚种也白种。想象中应该说不赔偿损失就将高粱苗毁喽。
徐海兰没喊出来,家里摊上大事儿,徐天牛成为日本开拓团的通缉犯,她没工夫讨回公道,就像没力量保护儿子一样。
先撂这,当乱坟岗子。说到坟就有念头跑出来,攫住她不放——这是她将来的家,地下有沙土层,由古时的河沙积压而成。远离人群,严寒酷暑几个月不来一个人,只有傍年根底偶尔有人送祭品。儿子们想起来就来培几锹土,想不起来连望一眼都不能。女儿们远嫁他乡几十年回来一回向里边的死人跪地说话匆匆离开。徐海兰前胸后背被巨石压迫,身体变成石头,许多细流汇成一线在石缝里流着,出了眼眶。她无力感受疼痛和悲伤。不一会儿,她看到一具腐烂的肉身,在草地上化出灰绿色的气泡,像万朵芍药花在生命尽头闪烁。徐海兰的心咕咚一声跳上来,告诉自己说,死没啥了不起,可是我还没找到儿子。求长生天给我时间等找到徐天牛再死不迟。她的灵魂安抚着遗体,借来力量使之恢复成人形,像站立的大字——monggol。想到蒙古,她泪流满面。
徐海兰只身往西北(实为东北)方向扑过去,又走了几十里路,来到河边的荒村。人们告诉她徐天牛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