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书接上回,话说黄昏日后,天色渐沉,此时阿瑾已回至玉棠馆东暖阁中红烧银炭,临窗侧坐,只见阿瑾已换了烟灰紫半旧衫子,乌发松挽,斜倚在紫檀雕诗文的罗汉床上,临着床上小几摆的一方黑白棋局,只用一盏乙花鸡足灯照明,烛光昏黄,晕在床边的三扇泼墨山水小炕屏上,只见宫女儿描竹在旁拨着炭火,阿瑾则持卷闲敲着棋子,小黎因奉上热茶来,阿瑾看也不看,只对着棋盘道:“搁那罢。”
小黎因探见阿瑾目色幽漆,神思凝晦,手中拿着书卷也不看,指尖拈着棋子也不落,心下已猜了七八分,遂便悄悄退了下去。
只说小黎掀开帘子悄悄儿下去,正见檀梅正捧着新添手炉进去,小黎只冲她打了个手势,轻声道:“这会子不喜身边有动静儿的。”檀梅会意便同小黎下去了,小黎只命门边小宫女守好,二人便踏雪静静回了檀梅房内偷闲,檀梅因自炭盆里亲自取了芋头来剥了与小黎吃,小黎本吃不惯,只笑道:“这样的好东西,只你吃便罢了。”檀梅因笑问道:“殿下自今儿往螽庆宫去请安回来便不说话儿了,不知心内又盘算什么呢?”小黎只道:“今儿往东边儿去,她们说了不少前头的事呢。”檀梅会意凑上前去,只听小黎悄悄道:“我原不过偶听了两语,不过是说些沈国公忠心赤胆,一向在意国本,前月他的人上书,说什么‘帝王绍基垂统,长治久安,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之祥,慰臣民之望’,昨儿又上奏说‘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更言楚王璟‘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有望万岁爷立其为储呢。”檀梅眼珠儿一动,只佩服道:“阿弥陀佛,难为主子器重姐姐,这样一通咬文嚼字的话,姐姐竟记得这般囫囵!”
小黎只笑道:“这等东西我进来前家里原也略教了我些,不至于睁眼瞎罢了。”檀梅道:“只这事咱们这头儿可怎么说呢?”小黎因道:“那边只说‘立天子不使诸侯疑焉,立嫡子不使庶孽疑焉’,如今圣上春秋鼎盛,应等中宫诞育嫡出,再提立储事宜的。”檀梅闻言只低眉思索,且听小黎道:“如今大爷远在边地,其母更是没等万岁爷登基便去了,生前不过熬了一个才人,死后又无追封,论位份远比不上如今康娘娘,这便是所谓的‘立子以贵不以长’了,若要压他,也只好再搬出正庶来了。”
檀梅听着点头儿,又问道:“这事儿咱们殿下怎么看呢?”小黎且道:“康主子是出身沈家一脉的,论亲缘,比中宫与大娘娘还近些,更兼木头一样的好脾性,又肯听话,二爷也不是当天子的料儿,好拿捏,因而这几年沈氏巴儿不得上头早立二爷为储,好日后傀儡儿一样,永保他们家万代富贵。”
说毕,小黎唯瞧着灯花冷笑道:“可明眼人儿谁不知道如今的情势,他们敢公然上这样的劄子,是浆糊洗脸,摸老虎鼻子,若圣上真答应了,那才是天大的笑话。”檀梅低声问道:“可若来日真由二爷即位,咱们苏家岂不难保了。”小黎笑道:“来日方长,河东河西,谁知道又是怎样一番天地呢?况且若如今苏家真处无忧境地,哪里还想得起咱们来?只怕咱们主子这时候还在寺里吃斋念佛呢。”檀梅叹道:“寺里的日子不好过,只怕宫里也惊心。”小黎只摇头笑道:“这你便不知了,我这几年有心打听,留在寺里何尝不是死路一条。”檀梅道:“此言怎讲?”小黎目光幽冷几分,因缓缓道:“七年前北凉国踏平了荆辽二州,咱们大徵损兵折将,赔钱丢地,如今国力更不比从前,不过借着以往的虚威风,装纸老虎罢了,若要多摆两年空架子,也只有求和。”檀梅会意道:“姐姐是说,上头有和亲的打算。”
小黎道:“虽不知是往那处去的,只以如今的形势看,以往宗室女代嫁的法子是不通的了,那位有中宫寿宁宫庇护,只要沈家不倒,定然不能让她去,可咱们主子若还在寺里待着,连句儿话也说不上,到时候不就是死路一条么?”语落,檀梅又将再问,却见小宫女儿玉耳入内道:“回姐姐,螽庆宫来人见主子呢!”小黎此时方觉话说多了误了事,后悔不迭,连忙命檀梅出去迎接,自己则往屋内去通报。
只说小黎远闻屋内静默如旧,并不出她所料,一时也先不急传话,只先问门前小宫女道:“方才里头可唤人了没有?若唤了,又唤的谁?”小宫女儿只道:“并没听见传唤。”小黎闻此安了心,方入内通传道:“禀殿下,贵娘娘身边儿锦姑姑来了。”阿瑾听了再不及多想,只道:“快请。”
一时锦姑走进,上前与阿瑾问安,阿瑾忙请免礼,只笑道:“雪天路滑的,不知什么事儿竟也劳动姑姑来了。”锦姑笑道:“原不该毛躁了姐儿,只是方才万岁爷经过暗香园见梅花儿开得好,便请了大娘娘及六宫主子们赏梅,娘娘打发奴婢来告知姐儿一声,请姐儿穿戴了速去。”阿瑾听了打发玉耳好生送去锦姑,小黎又派人备轿,方伺候阿瑾穿戴齐整了朝暗香园去。临去时,阿瑾只又吩咐道:“且将这些灯花儿好好收了,浸在油里泡上龙脑麝香,调匀了捏起来画眉使。”宫女儿闻言取过一个汝窑小皿,使簪挺将那兰烬移入,不记。
言归正传,原来黄昏时分,天又迷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