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再见尚宫

秦天春末时来的乾清宫，如今夏天都快结束了，她在这里经历了刚来时的忐忑、不安，到后来和宫人们逐渐熟稔起来，刘公公和朝云姑姑对她的照顾，她渐渐安下心来，再后来皇上对她突然表现出的兴趣，让她在乾清宫里特殊了起来，宫人对她很客气甚至有些恭敬，但这于秦天，并没有让她更开心反而感觉尴尬了起来。秦天有时候甚至想，自己这算什么，住在宫女的房间里，没有封号，没有宫殿，甚至连侍寝的记录都没有。但每次这样想的时候，她又需赶紧停住，说服自己，以罪奴之身，如今已是女官，又常伴君侧，承受天恩，该感激而不该再生出更多不切实际的期待。秦天如鸵鸟一样日日窝在乾清宫里，她不想，更不敢走出这里，宫里人人都有眼线，密辛传闻总有自己的渠道，乾清宫人员不多管理更严，宫内太监宫女口风也较之其他宫殿要严很多，但对于一向清心寡欲却突然宠幸一名宫女这种消息，定不会滴水不漏。且不说从这里传消息出去，单就陛下突然调自己来乾清宫，并专职司掌灯一职，以足够让宫内的人浮想联翩了。后宫女子闲来无事，皇上身边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会让他们解读出千万种可能，且日日在那一亩三分地里琢磨，一点蛛丝马迹抽丝剥茧，定会看到最后的真相，也许一叶障目的，反倒是秦天这个局中人。

秦天从小就心大，后来来了宫中虽说日日小心，但对于突然从云端跌入泥潭的生活也很快就适应了，且顽强地活了下来。虽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为秦氏一门死去人昭雪，和救活着的人出泥淖的希望，秦天在宫中很谨慎，但也会在一些时候寻些小小的快乐，熨平已经被世事磨出褶皱的心，然后一日一日等待着，等待机会到来时飞速抓住它。故而秦天知道如今的自己是行走在悬崖边上，但也会在太阳好的时候晒晒太阳，星星亮的时候透过窗户望望星空，微风吹来时撩起头发听风的低语，有好吃的饭菜时候大口扒饭，或者，握着这颗小小的珠子，感受疲惫生活里的一点点甜蜜。

这日太阳正好，秦天在耳房旁边的花园里歪着晒太阳，迷迷瞪瞪都快睡着了，忽然看见侧门里进来一队人，走在前面的是朝云姑姑，领着紫色宫装的女官往后殿走去，后面跟着两个小宫女。秦天定睛一看，是李尚宫，忽而想起，乾清宫刚放出去两个宫女，应该是补了新的宫女进来。李尚宫往后殿去了一会，就随着朝云姑姑出来了，她应该进来时就看见了秦天，出来时，特意往她这走来，秦天忙起身过去见礼。李尚宫与朝云姑姑道：“秦姑娘也是我们尚宫局出来的，如今就由她送我出去吧。”秦天跟着李尚宫往出走，一路出了乾清宫李尚宫也没说话，一直到宫墙外的僻静小路上，李尚宫才停下来。李尚宫回身看了秦天一眼，问她：“来乾清宫还习惯吗？”秦天答:“谢尚宫关心，奴婢还习惯。”李尚宫环顾着四周问：“你可知英嫔入宫后曾有过一次身孕，都七个月了，流产了，自此伤了身子，怕是很难受孕了。”秦天没料到尚宫突然和她说起英嫔的事，更不知道是何意思，不敢乱答，只道：“奴婢不知。”秦天确实也不知道宫人贵人的事，偶尔听尚宫局宫人嚼舌根，但也没听到特别隐秘的事。李尚宫看她尚在懵懂中，又道：“英嫔家世显赫，外有父兄相助，又有钱财打点，自身能文能武，长得又好，如此境遇，还遭遇如此，尚不能自保。”她似乎没说完，却突然打住，目光复杂得看着秦天，秦天突然懂了她为什么要讲英嫔的事，以及她没说完的后面的话“你外无家世，内无势力，身上背着罪名，是怎么敢踏进这泥潭之中的呢。”秦天知道若要自保，女官都是尽量避免皇上宠幸的，可自己，又哪里有更好的路去走。李尚宫叹了一口气，她似乎也知道秦天的困局，看着乾清宫道：“你怕是也许久没出来乾清宫了吧，这宫外，远比你想象的风要大，你想跳进这池塘中，就得学会枭水。”秦天知道李尚宫在提点自己，道了谢，一时两人无话，秦天不敢随意插嘴，李尚宫似乎在思索有些话该不该说，最终她还是开口道：“刘公公和朝云姑姑都是皇上旧人，若皇上心中有你，他们也会替你谋划，但其他人，你需得小心，宫中关系复杂，有时候往往有埋得很深的线，莫要轻易相信别人。”她顿了顿，又道：“想来你还不甚清楚，皇上留了一名宫女在乾清宫的事各宫多多少少都有所耳闻，个中详情她们不得而知，但你如今成为某个人或某些人的敌人，怕已是事实。平时无事尽量不要出乾清宫，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既已走上这条路，如今就算想退也来不及了，以你的情况，只有皇上圣心是你的保命符，你自己需心里有数。”秦天听她突然说了一大段，一时有点抓不住重点，但心里估摸着李尚宫的主要意思是，自己无权无势，还得抱紧皇上这个大腿，遂称是。李尚宫看她一知半解，便叫她顺着小路走回去，自己也要回尚宫局了，李尚宫心里清楚，秦天入宫前遭遇的变故是明仗，而如今她在这深宫中，确实要从最细微的地方，感受宫墙的冰凉了，很多道理，需要经历过的人才懂，只希望她能走得久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