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后来的某个冬日,恰好也是落雪天。
栾嘉树穿着毛茸茸的白色毛衣站在落地窗口,他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抬起头观望灰暗的天际。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的极密,一时间仿佛起了一场大雾一样,将窗外的视线遮掩了个干净。
元小瑕正靠在沙发上读剧本,她忽然听到栾嘉树说。
“果然,我还是很讨厌下雪天。”
元小瑕几不可见地一愣,她抬起眼瞄他。
男人还是瘦,白色的毛衣宽大,衬出了料峭平直的肩膀和那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黑色的头发垂落在眉眼,他抿了一口牛奶侧过脸来,那副模样映衬着身后那一场大雪,好看的有那么点飘忽又浪漫的味道。
元小瑕欣赏了一会儿,嘴里却又故意说:“你说什么,我没有听到哦。”
栾嘉树就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又像是静默开放的一朵花枝,他如她所愿重复道:“我说,我讨厌下雪天。”
元小瑕也笑,她放下剧本朝他招招手,像是招一只小狗。
栾嘉树走近她,被她一把抱住腰肢。
温热的体温相贴,过于清晰地感受到了活着的滋味。
栾嘉树端稳了手里那一杯牛奶,低下头亲了亲女人的发顶。
她的发顶有温热的香气。
或许,他想,或许也没有那么讨厌——如果电影里的那个姑娘已经妥帖又安稳地落到了他的怀中的话。
或许下雪天也没有那么糟糕。
只是当年的恐惧和厌恶是真的。
——栾嘉树被困于那一场冬日的雪太过久远,以至于他在夏日的雨后,也察觉到了一丝凉意。
他一个人推开庭院的门,细密的雨丝坠落,凉的栾嘉树微微发怔,回神之后,他缓缓坐在被雨润湿的长椅上点了根烟。
梧桐树叶被晚风裹挟着摇动,沙沙声仿佛永不会停止。
栾嘉树的那根烟没有抽完,他看了眼被雨打湿了的烟,隐约察觉到了心底那一份不甘在轰然回响。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支被雨浇灭了火星的烟,最终将它丢弃在一旁的草地。
他缓缓站了起来,像是失去了太多的力气,他在原地摇晃了一下。
夏日不合时宜的冷意攀爬到脊背,栾嘉树在这一场雨里,无端记起了之前被元小瑕踩毁了的那一枝茶花。
那个时候,他同她刚刚相逢,元小瑕或许自己也并不清晰知晓,她其实是期望有人能将她拉出那一滩落魄婚姻的泥沼。
栾嘉树知道元小瑕的爱意是涨落的潮水,她只是在尝试着在没有星月的深夜里悄无声息地褪去,栾嘉树也不过是来的恰好,所以才能在那片滩涂偶得一二珍珠。
这已经很令他满足了。
栾嘉树按捺下那一份嫉妒,同自己说,足够了。
他在最后的黄昏时刻坚定心意,再次推开那一座小洋房的大门。
十六岁的栾嘉树在这座屋子的地下室里品尝过喉咙口鲜血的滋味,他不够果断坚强,所以才会懦弱哭泣。
而今的栾嘉树在缓慢走下楼梯的时候,忽然嗤笑了两声。
这一段楼梯原来并不深长。
栾家树看到了那一扇尘封的旧门,它铁锈的门框上掉落的褐色粉尘仿佛是旧日流淌的血液。
而他忽然察觉到了疼痛。
这后知后觉的疼痛从他的心脏开始缓步攀援,无可抵挡地直达大脑。
栾家树也终于在这疼痛蔓延全身的时刻,清晰又了然地记起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事情。
*
致十六岁的栾嘉树:
我要蛮不讲理地跟你说一件事情,除开你暗恋我的这个事情之外,我希望你可以一键取消你对我所有的奇怪的滤镜。
尤其是有关于愧疚的事情。
我知道,
我知道十六岁的栾嘉树参加了我的婚礼,你说你不喜欢我的头纱,但是你还是在我举杯的时候祝福我幸福——
——我是不是要后知后觉地同你说一句谢谢?
是个玩笑,
栾嘉树,你不要生气。
所以,如果非要谈起愧疚,或许这一份愧疚理应来自于我?
说真的,哪怕是到了现在,我依旧惶恐于“十六岁”这个年纪,一字一句写下来都让我觉得我仿佛是一个变态。
可是,我知道我心底窃喜。
我获得了一个少年的初恋,啊哈,多么、多么纯洁清澈的东西。
你要知道,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之一。
你能理解吗?我愧疚于无知无觉的曾经或许伤害到你,如果当时的你是个成年人,你是二十岁、三十岁,或者其他随便多少岁,只要你是一个成年人,我绝对不会有这种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