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蛊

金口御言保下明家，可这番并无实据的片面之词，加之提及的极刑之罚，已在朝堂内外掀起轩然风浪，更将明家推入万劫之地。

是确有其事，落得把柄在外，才被揭发挑明，还是有着误会隐情，又或是奸佞构陷，无端诬告，对肃文帝来说，其实并无不同。

帝心之意，明家本就应诛，不因这个缘由，也会因着下一个。此番举动，不过是临时起意，顺手而为，犹如投石问路，好瞧一瞧有哪些人会为明家求情作保，又有哪些迫不及待着浑水摸鱼、趁火打劫。

彼时，明鸾囿于东宫深苑，外界消息似乎被有意隐瞒，若不是经由王府暗卫，跟本无从得知此事。而当初的境况，也无法插手半分，只能眼见着困局加注。

忧心难安，仍要笑靥如常，明鸾深怕再给王府带去一丝隐患。

可不消几日，肃文帝骤然降下一道旨意。

对外宣称，因得确凿消息，本应被剿灭得不存一人的巫蛊部族，却有漏网余孽苟活。其化作佛门弟子，剃度修行，当下正藏身在边北三郡内的大悲禅院之中。

那道突至的旨意，便是要明家领兵，前去缉拿。

乍看之下，肃文帝此举乃是倾信重臣，不为贼子妖言所惑，可称圣帝明君。但内里之中，只有明家深知，那悬颈的杀头利刃，又落下了一寸。

几经查证，所有种种，不过是禅院中人偶然得知，私心为祟，行了告密之实。继而，宵小之徒以此为局，暗中谋陷，将祸端引向了定北王府。

但就算明家已得知真相，也无法更改逆转结局。

因为圣意所指，不单单是缉拿，而是围剿，屠尽。

泽龙卫自内廷而来，名为传旨，实为监军，清点数目，片刻不离。

大悲禅院，僧侣千人，未留一个活口。

世人不知什么余孽之人，但杀害佛门禅师确为亲眼所见，又因多方推波助澜，颠倒黑白，有意夸大，明家威名，至此一落千丈。

明鸾眸光沉沉，平静的神色下，忆起的往昔旧事渐次淡去。

现下想来，诸多事件环环相扣，肃文帝故布疑局，试探朝臣，再威迫明家出手。一番帝王心术，仅凭借着巫蛊余孽之事，便将群臣玩弄于鼓掌，将明家摆布于炼狱，而其自身却依然美名传颂，阴险之余，更似绵里藏针，防不胜防。

*

登临山间，朔风骤起，寒意也更浓了几分。

冬日草木凋败，山野苍茫旷达，显出一派怆然之色。

大悲禅院坐落在东梵山山腰之上，古刹恢弘，兼之肃穆静谧，还未踏入其内，便听得撞钟诵经之声。

以片许先机提早布局，又着卫渊暗中详查，派去的暗卫由岭南初始，一路跟进，因此所寻巫蛊之人刚至边北，明鸾就已得到消息。

“来此做甚。”灵玉指着山门上的一块匾额念道，“小郡主，这块牌子好有趣。”

明鸾顺着灵玉所指，抬眸看去，而后语气淡淡，似在自问自答，“杀人。”

话音刚落，寺庙大门缓缓打开，一众禅师僧侣鱼贯而出，以迎定北王府一行。

为首的住持和尚年逾半百，慈颜善目，中等身形，着法衣袈裟。见到明鸾之后，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率先开口道，“阿弥陀佛。老衲虚远，与施主见礼了。”

未多做寒暄，众人便径直进了寺门。

明鸾借口上香礼佛前来此地，又以深闺女眷为由，令大悲禅院闭门谢客，推拒了众多香客信徒。而没有旁人在场，行事着实便利不少，王府亲卫各司其职，或巡视监察，或严防值守，只几个近卫于明鸾身旁寸步不离，相护左右。

大雄宝殿内，宏伟的金身佛陀直立于莲花高台之上，目含慈悲怜悯，双手作接引状，广济众生。明鸾仰视观之，不由得心绪起伏，眼眸低垂而下，悄然隐去了其中的丝丝冷意。

倘若真有漫天神佛，明家何以至此。

此时殿内留下的禅师只有住持虚远一人，檀青、灵玉则守在旁侧一步之处。

“我要带走两个人。”片刻之后，明鸾兀然开口，语气中透着难掩的锋锐，显然不留半点商讨余地。

“施主之命，老衲恕难遵从。”虚远和尚似乎料到了来者不善，直言拒绝。

明鸾听闻，并未放在心上，却是反问道，“杀一人，可救数人。大师会如何选？”

“阿弥陀佛。众生平等，皆遵命定，老衲无权抉择。”

“那若是杀一人，可救众生。大师又当如何？”

“阿弥陀佛。”虚远和尚道了声佛号后，便阖目而立，再不语一字，似静心苦思。

而明鸾继续说道——

“一路行来，我还在想，该是如何劝说大师。大师遁迹空门六尘不染，佛性禅心已是无欲无求。”

“世人重利，这世间最好利用也最好打发的，便是有妄念、有欲望之人。相反，那些真正无欲无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