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楼
片大片的鲜血,几乎耗尽了仅存的气力。
看来,如今这副模样怕是不能支撑到走出上京城了。
已无退路。
可明鸾还想要保住阿昭,保住明家。
岁安门十丈之高,高到可以将上京城的景色尽收眼底。百里画廊,繁华似锦,楼宇街巷,灯火辉煌,不知是埋葬了多少军卒性命的大雍盛世。
岁安门又不够高,让人无法看到边北三郡的一尺一寸。穷荒绝漠的风沙到不了这里,上京只有绵软的雨雪。可这些轻柔软塌,却像是无状无形的利刃枷锁,最终都化成了逃脱不掉的深渊樊笼,吞噬着每一个人。
“阿爹、阿兄…好痛…”
明鸾似压抑了太久,大颗大颗的眼泪如断珠般落下,混杂上殷红血水,将已近苍色的面容染得艳艳荼蘼。
明鸾也知道,她是活不了的。
定北王府不可牵连上谋逆造反的滔天罪名,定北军的好男儿该是靴刀誓死,马革裹尸,而不是葬在这肮脏龌蹉的尔虞我诈之中。自己这条命已不值得他们拼死相救。
终是。
扬起的红裙似暗夜焰火,闪耀夺目。
一步踏出,坠落而下。
肢体关节折断,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好似剥皮生剖。碎裂的骨头扎穿了内腑,气息变得混乱而急促,又渐渐感到窒息。眼前已是模糊不堪,似乎笼罩着一层薄纱,在真实与虚幻间游走变幻,只看得到嫣红一片。
明鸾乌黑如墨的长发沾染了血迹,散在耳边,那只凤形琉璃步摇也已摔损得破败不堪,碎落一地,折映着或近或远的烛影火光。
凤羽金翅沐血,仅余凄凄。
如此,也算是能够收场了吧。先是阿昭,再是她。
肃文帝甚为重名,绝不愿落得残害肱骨、杀忠屠义的恶语加身。任其再有谋算,诸多顾忌之下,已无法对定北王府诛尽杀绝,想必凭此能为明家争得一线生机。
幸好是红裙,渗出了血也不甚明显,到死都是体面的,依旧是那个艳冠上京的美人。想到这,明鸾甚至有点想笑。
依稀间,似乎感受到了明昭奔来的身影,明鸾勾起溢着鲜血的唇角,只笑得分外妖冶。
*
高墙上的艳艳红裙,让明昭想起第一次见到明鸾时的样子。
彼时,他一身见骨的伤痕,满身狼狈脏污,濒死挣扎。而那不染世间尘埃的纤影却向他伸了出手,将他拉出深渊,宛若星辰火光驱逐黑暗。
阿鸾便是唯一的光。
可如今,暗夜将一切淹没吞噬,他的星辰坠落而下,不复存在。
凌厉冷然的眼睛仿佛没有了焦距,深黯的眼底将欲显现的是一片骇人杀意。还未痊愈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流逝,使得明昭的脸色愈发苍白,身形也似支撑不住般,彷佛摇摇欲坠。
明昭半跪着抱起明鸾,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内,而后附身去听明鸾讲出的最后几字。距离相近,鼻息间充溢着熟悉的乌木焚香味,还有无比浓郁的血腥气,却已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声音低微,但明昭却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便也明白了。
好似害怕怀中珍宝破碎,明昭甚至不敢多去触碰,不敢去抚开散乱染血的发丝,只如同静止般定定地看着,看着明鸾笑靥凝驻,看着明鸾的面容渐渐变得不再有一丝生气。而明昭眼中,是异常怪异的平静。
平静无波。
凛冽骇人的杀意转而变为了凄然的寂静,像是被生生抽离了魂魄,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活人的神采,沉闷压抑,却痛心入骨。
低垂半阖的双眼如同无底黑洞,仅存一片死寂,不会被任何愉悦点亮,也不会再显露那仅为一人牵绊的神情,好似世间所有光明希冀都将在此淹没颠覆。
巨大的绝望之下,明昭甚至开始渴求漫天神佛的垂怜。只要能换回他的阿鸾,他愿意献祭一切,他的血肉,他的脏腑,他能抢到夺到的一切。哪怕从此陌路,哪怕以命相抵,只要他的阿鸾活着就好。
可,从没有神佛。
岁安门,他的阿鸾没有岁岁平安。他以为的筹备万全,此刻看来,荒唐又可笑。
手上沾染的血液逐渐凝结,早已不含半点温度,只泛着刺骨般的冷意。心中珍宝留给他的最后一面,竟是跃然而下的诀别,是字字泣血的“阿昭,活下去”。
是啊,阿鸾要他活下去。
世人总说,不管经历怎样的世态流离、艰难竭蹶,只要活下去,哪怕是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便终会等到一切都好起来的那天。
怎么会好呢?
他的阿鸾已经不在了。
可最终,明昭还是答出了那句“好”。
*
今夜皇宫内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惊动了多队禁军侍卫,就连行踪诡秘的泽龙卫都已现身,环围簇拥着肃文帝前来。
内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