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七)
交叠在一起,月白色云锦之下便是织金的蛟龙蟒纹,平日的庄严威仪被遮盖,竟显露出几分缱绻旖旎。
此种情状,傅桓只觉得鼻息间皆是明鸾身上的气味,清冽如雪,伴乌木焚香,甚至还添有些蜜糖酥糕的丝丝甜意。
喉结滚动,如同被蛊惑着饮下使人沉溺的鸩酒,嗓音也变得不同以往,低沉却愈发柔情,“这世间,能给的,我都愿意给阿鸾。”
四目相对,纵使掩饰得再好,傅桓仍是看出了明鸾眼中藏有的情绪。眸色沉沉,杂复难分,可细辨之下,唯独没有一分爱意纠缠。
片刻后,傅桓堪堪回神,眸光微凝,眉心稍蹙,犹如一场甘之如饴的梦境破碎,自愿深陷其中却被逼迫着醒来。
想捉回,都无从下手。
思虑几息后,傅桓只凝神看着明鸾,继而正色肃声道,“孤会保明昭无事。”
明鸾以为,或多或少,傅桓是偏爱她这份容色的。许是迷恋在意,不然东宫之中太子身侧怎独独只她一人,就连那想攀高枝儿的,皆被不明不白地打发掉了。
可明鸾也清醒地明晓,从始至终,傅桓给予的这份恩宠,不仅仅是情深独钟的偏爱,更是源于她背后的明家,明家的兵权,以及明家卓著战功所造就的赫赫威势。
而如今明家式微,千丈高楼岌岌欲陷,傅桓凭以太子的身份地位,何惧没有别外的助力。那等紫燕黄莺、粉花绿柳更是乐得自荐枕席,任尔采撷者如过江之鲫颇是不少,皆企望借此一步登天,享尽荣华。
阿昭不日便将抵京,明鸾猜不准傅桓的心思,也看不透东宫要如何布局行事。可为今之计,只得谨言筹算,慎行谋划,甚至笑靥相近,假情作真地试探上几分。
眼见傅桓答得这样直白,神态也不像是敷衍搪塞,明鸾不禁纳罕,难道保下阿昭另有目的?打算凭此归拢人心,从而借机掌控,最终将定北军收于麾下?
可她要的,不止是阿昭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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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岁冬末,明昭应诏进京,不着重甲不携重器,依律例规制仅率小队亲卫,兵士不足五十之数。
几日疾行,将临上京,却不料于中途遇死士围杀。敌众我寡,无所防备之下,明昭身中数箭,兼之旧患未愈,传言其性命已是岌岌可危。
事发之后,消息不胫而走,瞬时引起轩然大.波,朝野震荡,流言蜚语更是甚嚣尘上。
坊间相传,当今圣上忌惮明家功高盖主,几欲斩草除根,杀之后快。而那遍寻不得,几月间都毫无踪迹的定北王,恐怕早已身首异处,连带着世子明衡一同下了黄泉。
皇家腌臢秘事,世人皆是好奇不已,百姓私下议论颇盛,使得此种流言漫散开来,渐呈无法遏制之态。肃文帝闻之,龙颜震怒,大加斥责京畿守备等一干官员,下旨定要彻查明昭遇刺之事。随之又令泽龙卫访寻流言源头,凡有牵连者,不必姑息,立即惩处。
而后,但凡在太医院里得用的御医,全都被指派了出去,一个个排着队、轮着番儿地要给明昭瞧上一瞧。种种名贵药材、固本续命之物更是犹如流水般赏赐而下,叫人看来当真是尽心竭力,极尽其能。
可暗中,直至太医医首复命回禀,明昭伤重属实,肃文帝的猜忌之意才稍有减退。
天子示以一副君臣雍睦之态,兼之此事又极为惹人注目,宦海涤荡熏染,下面的臣子自是知道该如何去做。不过几日光景,肃文帝爱臣如子的言论已盖过坊间流言,朝野风向也随之而变,皆是赞誉皇恩浩荡,吾主千秋圣明。
或是谋行偏锋之策,欲令人始料不及,只两日间隔,明昭于京中府邸养伤时再次遇袭。
由内宫增派而来的数队护卫禁军日夜值守,因着巡查森严,潜入的死士还未至寝殿便被发现,使得明昭躲过一劫,未受其害。可众护卫围堵拘捕之时,却没能留下一个活口,被擒者皆是咬破预先藏于口中的蜡丸,毒发自尽而亡。
此事一再发生,无异于打了皇家的脸面后,又摁在污泥地上踩踏。肃文帝龙颜悱然,愈发不悦,朝堂之上连连降罪涉事官员,刑罚极为严苛。内宫之中也是一片阴云密布,由上及下,无论嫔妃、内侍,众人皆是战兢不已。
今日又得李让轮值,若不是为着去长丽宫才与人换了班,他也不用来这勤正殿担惊受怕,真真是提着脑袋当差。
正提心吊胆地候命于殿外时,李让忽然听得殿内传出摔杯掷盏之声,紧接着便是肃文帝的滔滔怒意,“明昭要死,但不是死在此时,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李让缩了缩脖子,身形不敢挪动分毫,只头垂得更低了,当自己是个木桩一般,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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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今岁进贡来的皮料已着人去制了,皆是按照太子妃的喜好。奴才也额外叮嘱过,做工用料要顶好的,要最上等的绣娘来做。”
东宫书房内,徐福双手拢在身前,躬身立于傅桓身侧,正详尽地回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