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手电报
陈媛的婚礼如期在下个月初举行,顺利得超乎邱月明的想象。
她在心里称呼这是陈媛的婚礼,而不是张允琛和陈媛的婚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认为张允琛那样的人是不会结婚的,不管是她,还是季三小姐,似乎都不足以让他迈出那一步。
但如今看来,显然是她高估了自己,又也许是因为,不管是季三小姐,还是她,她们都做不了陈媛。
希普林先生在镜子前仔细打量着自己的着装,一粒纽扣,一丝褶皱,他都要确保到万无一失才能放心出门。
这倒不是源于他那严苛的民族习惯,主要是因为在邱小姐的这位初恋男友面前,他都要随时谨记让自己保持最得体最标准的日耳曼男人的完美形象,似乎这样在他的心里或在旁人的眼中来看,邱小姐选择了他才更具有说服力。
邱月明瞟了一眼镜子前那个挑剔的德国男人,忍不住提醒道:“今天的新郎不是你。”
“今天的新娘也不是你。亲爱的。”他看到了,邱月明选择了一件西式的裙子,而不是她惯常穿的旗袍。
这难免引发他的揣测,是什么让喜欢旗袍的邱小姐改变了自己的爱好,唯一的原因只能是那个男人。
“那是因为你穿了西服,我总得让自己显得相配一点,不是吗?”邱月明解释道。
她发现,在关于张允琛的问题上,她和诺伯很少能达到意见相投。
而这点,诺伯也发现了,于是他只能抛开那些纠结,点点头,劝告自己,做个有涵养的宽容的男人,大度些。
作为军统局长的亲侄女,陈媛的婚礼自然少不了排场,从门前停着的一众车就可以看出,在重庆,凡政府机关里排得上名号的基本都来了,更不用说此次还有蒋夫人亲临证婚,可谓风光至极。
宴席间,被装点精致的花园草坪上,有向新人提酒祝贺的官场同僚,有谈论当局形式的军事参谋,也有自成一派互相调侃的外籍顾问,就连神色不善的黄远清,也提起酒多敬了两杯。
诺伯本想领着邱月明向那位昔日的情敌去道声祝贺,但中途却被费泽尔公使拉走,他们不知在附耳说着什么,融进那片西方人的圈子里。
邱月明也不阻拦,在没有接到陈媛的任务前,她其实并不过多干涉诺伯的事情。
放眼望去,此刻的一切都是美满喜悦。
可是,寂静的梧桐树下,远离了人群的喧嚣,月光落在那位青年的身影上,透着一股从未流露的孑然与落寞。
吐出最后一卷烟圈,张允琛将落地的烟嘴用脚踩了踩,熄灭了火星。
然后转过身,看着今晚穿着浅蓝色纱裙的姑娘,如果没记错,这是她陪他第一次去出席季厅长宴会的那身。
也就是在那场宴会,让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
“还是那么漂亮。”他无喜无忧,仿佛就是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邱月明嚅动了一下唇,她想和他说什么的?问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里?还是劝他去多陪陪今晚的新娘陈媛?
想好再多的说词都没有出口,最后落到嘴边的只有一句简单不过的:“新婚美满,白首安乐。”
他的目光落进她的眼里,像两个永远不会抵靠的彼岸。
耳边欢欢喜喜的打闹声传来,惹起众人的嬉笑。然后,响起了喊话声,但没有人去在乎究竟喊的是谁。
他就这样看着她,认真地看着她,然后想象,他也曾那样吻过她,和她一起在这棵孤寂的梧桐树下紧紧相拥,抵死缠绵,让所有的懊恼悔恨统统消失,让天地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们。
可是,他的思绪渐渐清明,目光澄澈,他看到了远处的那个影子,往这边走来的影子,他最后一次用合乎周到的礼仪与笑容对面前的姑娘说道:“也祝邱小姐你事事顺遂,余生幸福。”
诺伯过来的时候,张允琛已经走了,可是他看见了他的背影,于是,他带着一种发酸的语气道:“你们在举办什么有趣的单身告别仪式吗?”
“一个短暂的祝福而已,您想多了。”邱月明不理会他的揶揄,转过身向着草坪的宴席走去。
诺伯紧随其后,道:“是呀,一个短暂的祝福,需要在安静的,偏僻的,没人打扰的地方,我怎么就没想出来呢。”
“是呀,可谁叫某位先生偏要把自己的女伴独自丢在安静的,偏僻的,没人打扰的地方,然后现在来怪罪她为什么要一人待在这样的地方,唉,上帝呀,这样的事情真是很没有道理可言。”
诺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话,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然后立刻追上她的脚步,揽住了她的肩膀,道歉说:“好了,我是开玩笑的。说起来,这得怪费泽尔,那个糊涂的小老头,总是喜欢把一些寻寻常常的事情搞得神神秘秘。我和他说过很多次,你是我的女伴,没有什么可回避的,但他总是这样。”
“嗨,邱!”这时,又有人来向邱月明打着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