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凡尘
于是改道去拿旁边的羊脂珊瑚坠,这次又看见几个人在角落窃窃私语,不知说了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好话。她挑了半天,好像选什么大家都不满意,他们眼里说不清什么神色,艳羡、庆幸、遗憾……看到后来,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圣旨,皇帝封她为容和郡主。
于是那些人又开始朝她祝愿。
变脸比翻书还快,这叫什么态度。舟舟生气了,随手抓起一把东西就往人群里扔。脆玉炸开,珍珠链子断裂,白润的圆球弹在地上溅射出去,叮铃咣啷散落一地,最大的那颗滚骨碌到一名年轻男子脚下,那人轻轻挪动鞋尖将珠子踢远,他脸藏在阴影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舟舟。
“在下才疏学浅,怎敢担郡主青睐。”
舟舟看了看自己的手,握紧又放开,小小的,软软的。
所以这人在说什么,她只有一岁而已。
之后又有其他声音响起。
“骄纵任性……”
“穷奢极侈……”
“自负多情……”
声声句句皆是差评,千言万语中,唯有一道声音在唤她。
“舟舟……”
“……”
“舟舟?”
“……”
“舟舟!”
那人一声高喝,直接将舟舟拉回现实。舟舟猛地睁眼,下意识抬起巴掌朝对方扇去:臭不要脸!一岁的小孩懂什么青睐,还多情?这般无耻,就该全部沉到湖底去!
张墨紧急闪过这道巴掌,他年近五十,四体不勤,经不起急促的大动作,这一退险些闪了腰,扑在长椅边哎哟叫唤:“这是做了什么噩梦,火气旺到要扇人。”
舟舟愣住,她再次将手放到眼前,攥紧拳头又松开,她呆呆在躺椅上恍惚一阵,终于缓过劲儿来:不是她变大,而是梦里的她变小。
张墨见她不语,担忧道:“不会又失忆了吧,连失两次忆,岂不是要变傻?”
此地名叫兴阳,算是水镇,蜿蜒碧绿的河道绸带般穿过此地,中间又分了几条细小的支流,破碎的地面由石桥相连,上有浅灰石子铺成的小路,纵横交错,贯通素朴的青石黑瓦。
张墨是本地人,祖上有些家业,可惜后辈不争气,净出些四体不勤唯有心善的败家子,传到张墨这代差不多就能彻底败干净,张墨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教不出好儿子,索性懒得娶妻生子,家里只养仆人和几只鸟,他还喜欢钓鱼,舟舟就是他前几日野钓时在碎石浅滩边发现的。
张墨心善,见她年纪轻轻倒在河边,忙让仆人帮忙抬回家中,还请了附近郎中过来瞧看,人是醒得快,只是脑袋空空,除了她小名叫“舟舟”外,其他事情一概忘个干净。
舟舟运气好,捡她的张墨没有架子待人和善,家里下人大多是好说话的,不要她做事。她自己也看得开,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脑袋坏掉的缘故,每天该吃吃,该喝喝。
下午她头又有些昏沉,躺在摇椅上做了好长一个梦。
舟舟实话实说:“老先生,我做梦了。”
张墨忙问:“梦到什么,和你的身世有关?”
舟舟闭目凝思,方才的梦境宛如一汪水中月,初看时好好的,待人伸手去捞时,只剩又清又透的一捧水,和她的脑袋一模一样。
舟舟捂着头说:“不行。”
张墨害怕:“头疼?”
舟舟眸光清澈,亦和她的脑袋一模一样:“不是,是刚才的梦,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这该如何是好。”张墨来回踱步,忽然瞥到屋外竹竿上晾晒的衣裳,“对了,你看看那身衣服,你倒下时就穿的它,冯姨给你洗过了,上面一点泥都没有,是衣服本来模样。”
舟舟闻言从躺椅上下来,站到竹竿前,她抬手捻了捻衣角,有些粗糙;仔细观察图纹,找了半天,确定是素的。
她眼睛逐渐眯起,似在回想。
张墨见舟舟进入状态,心道有戏。他屏气凝神,挥手让过路的冯姨等人小心翼翼抬脚退开,腾出好大一片空地供舟舟参悟。
春阳下,风过沙叶晃,树鸣鸟啾啾。
舟舟闭目凝思:素衣,粗布。
粗布、粗布、粗布……
一盏茶时间过去,干干净净的脑壳里找不到粗布。
良久,她回头,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不咸不淡地“啊”了一声:“没印象。”
张墨差点跌倒。
冯姨说:“这就难办了,那日我没在姑娘身上发现其他物件。”
舟舟:“也许被水冲走了。”
“现在去捞也是徒劳。”张墨道,“对了,你醒时要打我,你还把手放在眼前看,你想想是为什么。”
“这个……”舟舟冥思苦想,“我在比大小?我在比手掌大小,梦里的我似乎年纪很小。”
“多小?”
“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