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群玉山环山抱水，是难得的风水宝地，与皇陵相去不远，昔日因为各种缘由不能葬入皇陵的皇室贵胄都葬在这里。

惠荣长公主作为外嫁女，当年也因为太后垂怜，最后葬于此地，昭颐公主生前便喜欢粘着这位青春守寡的姑姑，如今死后倒是能长久相伴了。

昨日种种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

可对昭颐来说似乎并不是这样，她从自己下葬那天醒来后，便一直徘徊在群玉山的陵寝周围，有魂体没身体，有意识没真实。

四处飘摇晃荡的她起初是暴躁的，毕竟生前就乖张暴戾，更何况死后还成了不能超生的游魂，这叫她怎么不气愤。

甚至怒急时还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都有了猩红的热感。

不管是错觉，还是真的有要变成厉鬼的征兆，昭颐都不在乎，她的内心中始终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戾气。

然而现在不管她要做什么，都终究是无能狂怒而已，她甚至连一片落叶都卷不起来，这让她看起来更加生气了！

随着时间的的流逝，这股子气始终无处挥撒，渐渐的又隐没了下去，可昭颐感觉并没有变好，就像蓄满力的弓被抽走了着力待发的箭矢，尽管暂时没有着力点，但那根弦却还始终绷着。

戾气，只不过是隐没在了更深的幽暗处罢了。

寒冬已至，群玉山各山头萧瑟凋敝。

昭颐浑浑噩噩的飘荡在两颗树之间，眼神空洞地看着天上零星飘下的雪花，远处有一个灰白的小点似乎格外不同，蹒跚摇摆，欲坠不坠。

等小灰点越来越大，蹒跚摇晃地飘至眼前变长大灰点时，昭颐才看出，这是个形容凄惨到了极致的人。

至少在昭颐短暂璀璨的一生里是从来未见过这样破烂的人，蓬头垢面，衣不蔽体。

这人身上勉强能被称之为衣服的灰布条上，斑驳着深深浅浅的痕迹，布条遮不住的地方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新旧交织，甚至有些已经结痂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

与之惨状相对的是他脏污到看不清面容的脸上，有着一双极其明亮好看的眼睛。

“这双琥珀色的眼睛生得极好。”昭颐心想。

即使这人的形容如此枯槁，但只要注意到他眼睛的人，都不会觉得他已经行至末路了。

他眼神里透露出的坚毅，连如今已经成了亡魂早已麻木的昭颐见了都为之一凛。

她久久地凝视着这双略有些许熟悉的眼睛，却始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时何地曾遇见过。

“这般有趣的眼睛，从前竟然没有留意过？真是遗憾！”

昭颐略微不满地飘来飘去，围着这个破破烂烂的人打转，不死心的想要再确认一下他的身份。

这人并不是误闯此地的！

因为他在陵墓百米外搭了个简易的棚屋，然后没有任何准备的就在此落脚了。

唯一勉强称得上准备的，就是他立了一块牌位，日日祭拜。

昭颐看不透，想不通，但大为惊异！

这日，他又在昭颐阴恻恻的目光下，郑重的对着孤零零的牌位开始祭拜。

与皇家祭拜时摆满了珍贵贡品的灵位供桌相比，他的祭拜粗陋得简直像是在故意寻仇！

这人几乎潦倒得都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昭颐但凡有一丁点儿悲悯之心，都不该在此时此地要求他太多。

可是，谁让他祭拜的牌位上明晃晃的写着：昭颐公主羲音之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