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
宇文晖一个顺水人情,“陛下同长乐长公主议事后,面色显是不豫,铁青着回寝房的,大殿下无事的话,还是别往圣驾处去啊。”
宇文晖心领神会,拱手抱拳,“多谢大总管提点。”
是夜,几匹疾驰而来的飞马,扰碎了山寺的宁静。
篱角推窗细看了回,尔后,回身为灯下读书的长乐挑了挑灯芯,轻声道:“像是太医署的医正来问诊。奴婢瞧着,行色匆匆直往陛下的行在去了。怕有急事,殿下可要去瞧瞧?”
长乐新翻一页《战国策》,闲闲道:“不去,你忘记了,宫中日落门阖,戌时后,非诏不得靠近圣驾所在,违者当斩,我胆子小,没活腻歪。”
“可是殿下是长公主,没人会真计较殿下的,您不去,陛下会不会觉得您不关心兄长的康健?”
“想计较的时候,就会计较的。”瞧着懵懂的小丫头,长乐淡笑,追加了一句。“放心吧,真需要我去,会遣人通传的。”
半个时辰之后,果然来人。隔窗听见熟悉的脚步,熟悉的声音,“殿下,臣是缇营卫殷恪,陛下请您现下到行在来一趟。”
大殿之内,宇文汲坐于上首,面色沉郁,周身遍布寒气。
下首,瑟瑟发抖的跪着一个人。
“发生什么事了?”来的路上,长乐问殷恪。
“前皇长子宇文晖,倒行逆施,欲谋害皇父,被陛下当场捉拿。”殷恪冷静说道,字字皆让闻者心惊肉跳。
殿中,宇文汲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皇长子,久久不语。
终是抖成筛糠的宇文晖难抵君父的审视,鼓足勇气,结结巴巴为自己辩解,“父亲明鉴,晖,真的只是在为父亲祈福。”
一个茶盏擦着宇文晖额角而过,掼于地上,粉身碎骨,“哼,祈福?朕没有这样一个妄图谋害亲父的好儿子。”
长乐甫一进殿,听到便是这一句。
她欲俯身请安,上首斜倚在扶手的宇文汲不耐烦地一扬手,“不用行礼了,既然人已到齐,阿殷,开始审吧。”
殷恪领命,延请长乐坐下后,背手向前踱了两步,徐徐有致向宇文晖问道:“戌时二刻,请问郎君身在何方?”
“在自己的房间温书。”
“那戌时四刻又身在何方?”
宇文晖有些迟疑,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在宝殿内祈福。”
“为什么?”
“为国泰民安祈福。”
“哦?今日智渡大师明明说过,今日只是筹备,明日才是祈福的吉时,你贸然先动,于期有异,难道是想破坏祈福?”殷恪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却有雷霆之力。
宇文晖立时周身不寒而栗,下意识矢口否认,“不不不,是我没说清楚,我如今已不是皇子,哪有什么颜面为天下祈福,我……我……我是身为人子,为父亲母亲祈福。”
宇文晖心中有一份笃定——祈福之时,他只是跪在蒲团之上,默默祝祷,并未烧纸抄经,遗下文字印记,谁又能知道他在祈求什么呢?
殷恪伸出左手,似在等待。殿内远远站着的缇骑会意,一路小跑,将一份淄色的丝绸包裹交到了殷恪手中。
殷恪不紧不慢地拆开包裹,一本蓝底白框黑字的线装书赫然出现。
他拿起书,在宇文晖面前晃了晃,“派人从你房间书案上拿来的,今夜,看的是这一本吗?”
宇文晖抬头——正是他书案上那本《诗经》。
他大脑中迅速谋算了下,四书五经是儒生科考必读书目,他读《诗经》并无妨碍。
是以,大大方方承认,“对,是在读《诗经》。”
“看着镇纸所压的页面,郎君是已然读到了‘郑风’篇吗?”
“正是。”
“嗯,”殷恪点头,随即顺着文字,读了出来。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金石之声,胜过弘文馆最优秀的讲筵官。
但这不是重点,殷恪轻拧眉,缓踱步,叹声道:“可是,郎君,很奇怪呢,为何这一篇,你这尚未读完,便匆匆熄灯,出门祈福呢?好似晚了一时半会,便误了大事一般。”
长乐循声望去,果然,《叔于田》后两句,印在了尚未翻至的下一页。
宇文晖哪里会认,辩解道:“我这儿没想那么多,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了。”
殷恪却摇头。转而向宇文汲求证,“臣记得陛下提起过,在学业上,中宫管束大殿下极严,‘篇未尽,不能离桌;章未完,不可休憩’,经年累月而下,大殿下养成了未学完篇章,不离书案的佳习,是也不是?”
“正是。”宇文汲若有所思道。
宇文晖自幼读书不佳,然而养成了半途不释卷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