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月
不上几个,武信侯同河阳郡主近日带儿女回江南省亲了,偌大的贺宅,眼下,只有新昌和贺明章。贺明章这几日有军务,没有回府,饭桌上,只有长乐、殷恪和新昌。
皇家最重礼仪,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放在今日之贺府,倒省了很多麻烦,不用再特意敷衍说些什么,明亮的饭厅里,只闻一些渺远而轻微的碗筷相碰之音。
难题挪到了晚上,在辗转反侧一个时辰,睁眼闭眼来了无数个轮回之后,长乐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失眠了。
不至于吧,难道她对贺明章余情未了,难过到在贺府触景生情,夜不能寐。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并不伤痛的心,并非如此啊。
她又垂首看看了守夜的篱角,瞿娘远走,缀玉和绣枝离去,原本一等宫女中排行居末的篱角,不得不硬着头皮成长,接过了长公主殿下贴身大丫鬟的重任。
见长乐频频翻身,篱角一脸惶恐,一股脑儿麻溜地从地铺上爬起来,满脸焦急问:“殿下,可是婢子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地方?”
她自然知道长乐入睡前,需要牵着宫人的手,才能慢慢安然睡去。摸了摸自己冰凉的手,篱角自责道:“婢子自小体寒,是不是凉到殿下了,都怪婢子不好,殿下稍待,婢子去灌个汤婆子,把手烘热些。”
言罢,正要掀被起身,被长乐急急忙按了回去。
“傻丫头,就要到五月节了,还汤婆子。我没有睡不着,就是忽然换了副床榻,有些择床而已,闭目慢慢也就睡下了,你可别再招我说话,没得再把我搅醒了。”
唬得篱角立时捂住了嘴,小鸡啄米般点头,再不敢言声。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地铺上的姑娘沉沉睡去,床榻上的姑娘依旧睁眼看着床顶,毫无睡意。
看来这忽然而来的择床之症,颇有些来势汹汹。明明她先前在绥安城、在一路南下打尖住店之时,同殷恪待在一个房间,都没有这个毛病啊。
长乐认命地叹了口气,悄悄把手从篱角的手中褪出来,披衣起身,蹑手蹑脚跨过篱角,推门而出。既然无心睡眠,起来散散,瞧瞧月亮也是好的。
一开门,就见清辉满地,还有,一个皎如明月的美男子。
杨柳依依,美男子背手而立,迎风望月,玉树临风,美得宛如一幅画。
只是,这位美男打量了她一眼,一开口,就突兀地打碎了诗情画意。
“臣劝殿下穿着这身,还是不要到处走动,吓到人,明儿上京怪谈,就该上新故事了。”
长乐下意思地低头一看,纯白的亵衣,纯白的外衫,还有一头披散的乌发,是有点像……
可他又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呢,长乐不服气。
“那如晦哥哥你呢,大晚上一身黑,同我站在一起,不是更加吓人吗。”
多么像黑白双煞。
谁知殷恪反而笑了,“殿下,就这般迫不及待要同臣一起夜游吗?臣真是荣幸之至。”
不过呢,长乐真是被殷恪带坏了,要搁一年前的长乐,她都只能银牙咬碎,跺脚认下殷恪这口头便宜。现在可不是,好歹她在外历练了一圈,好歹她是镇国长公主不是,人总归要有些成长。被“调戏”,自然要“反调戏”回去。
“好说,好说,如晦哥哥,这衣衫,玄底银线,纹饰优美,绝不是锦衣夜行一般随意,这大晚上并无他人,那自然是穿给我看的,只让本殿观赏风华,到底是本殿赚到了。”
殷恪从善如流点点头,“长公主慧眼如炬。”
“不过我很好奇,我今夜要不是睡不着,出来散心,如晦哥哥岂不是要白白枯站一整晚,多划不来。”
她本以为,以殷恪的巧舌如簧,必定要漂亮地回刺她几句“孤芳自赏”。
哪知殷恪只是就着冷月,溶溶一笑,垂眸轻叹了句“倒也习惯了。”
声音如此之轻,轻到长乐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什么?”长乐诧异。
未及细问,被殷恪轻飘飘揭过,“长公主既已无心睡眠,有没有兴趣同臣去赏个月?”
“好呀,只是这院子不能赏吗?”
殷恪摇头,“臣知道贺府还有更好的一处观景台,月华如水,月景极佳。怎么样,去不去?”
“去去去!有殷恪在怕什么,哪里不能去!”长乐心道。
半时辰后,当她蹲在狭仄的木柜中,困于维谷,进退不得之时,深深后悔自己这冲动的想法。
身侧的殷恪很是无奈,压低,用只有他二人方能听见的声音“无效”解释道:“殿下明察,臣着实无辜。玉钩楼视野景致独佳,是这一爿最好的观月之地,谁能想到有人不解风情至此,良辰美景之下,双双越过重重深锁,特意跑此处吵架呢。”
吵架的不是别人,正是本该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妻——新昌公主宇文裹和当朝驸马贺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