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降
蒙着盖头,她同样也看不见太极宫众人的表情,是忧是欢,是满腔忧愤,还是志得意满。
挥手作别时,她隐隐听到有低低的啜泣声,这样大喜的日子,是谁没有绷住自己的伤怀?宇文汲母子,乃至妻儿,肯定不会,北苑宫人不知可被允许观礼,她希望不要,她不愿意不明就里的皇嫂和织织,凭白再添一道伤疤和阴影。
“镇国长乐长公主起驾!”礼部尚书亲自为她主婚,一声中气十足的长呼,宣告了她的正式离开。
朝臣们到底看不过去长乐公主的和亲,集体上书,要为她添一个镇国公主的封号。这是无上的殊荣,位同皇太女,承朝立国百余年,只有高祖的城阳昭公主,被追封了镇国公主的封号。
活着享有此封号的,唯有长乐一人。
她若不和亲,凭着此冠绝百年的封号,可拥有半壁江山的监国之权。
可是,她和亲了。这无上尊荣的封号,仅仅是个虚衔,聊以慰藉,好听罢了。
脚腕系着的银铃,一步一响,乌发云鬓间的金步摇,却只微微颤动,不闻玉石珊珊之声,她是皇室金尊玉贵养出的最为骄傲的嫡长公主,临风不乱,得宜从容是她的懿行风范。
朱雀大街人头攒动,饶是金吾卫清场了一次又一次,总有上京的百姓,挣脱重重阻挠,冲到送亲队伍前,跪身送长公主一程,长乐掀帘望之,黑压压的百姓,绵延跪了数里,更有甚者,淌眼抹泪,伤心不已。
送亲队伍行的是驰道,一路都有各道州的地方官接待,路上走得很是平顺。
到达云阳镇的时候,是二月初十,朔风正烈,鹅毛般的冬雪搓毛扯絮般飞扬。
“殿下,离朔方城只有一百三十余里了,鸿胪寺丞今日来禀,明日请殿下重新换上婚服,预备丹厥可汗迎亲。”
“好,”歇在驿站长乐在丫鬟们的服侍下,褪下簪环,她扬手拔下乌发间的玉簪,望着铜镜,忽然有些惘惘的。
长乐转头,吩咐在整理床铺的绣枝,“短刀,你放在哪里了。”
是齐国公府当年送给明怀太子的短刀,黄门偷盗北苑案事发后,从一众赃物中,长乐收回了短刀,作个念想。
她把刀按在胸口,轻轻抚着刀柄上的和田玉,心中默念打气,“会好的,一切都会如愿结束的。”
绣枝已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半月之久,她轻蹙着眉,担忧不安,“殿下,真的要冒险吗,要不要再和裴将军商量商量。”
长乐摇头,“来不及了,现在是控马引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裴将军的人马,已然拔营准备好了,成败就看明天一日了。”
她默默将短刀掖进袖子里,将后半句隐在了心中。“不成功,就成仁,她既然红妆十里出降,就没打算全须全尾地回去。”
二月十一日,铅云低垂,北风凛冽,眼瞅着,又一场风雪将至。
长乐一身华服嫁衣,蒙着盖头,坐在六乘马车里,隆冬天,手掌心满满皆是汗。
行至正午时分,人累马疲,送亲卫队停下来暂歇。
这是一片密林,山阴处遍植冷杉。人迹罕至,偶有鹰啼鹿鸣从林深处传来。
送嫁队伍很长,宇文汲是真的想和谈,修两国姻亲之好的,将来在青史里能博个贤名,是以,除了长公主的陪嫁外,他还送来成摞成摞的农书、医书、手艺匠人,队伍浩浩汤汤,总有两百余人。
长乐的马车在队伍中间,前后都有禁军护卫。
远远有嘈杂之声传来,接下来是惊呼,哗然,和,短兵相接的碰撞之声。
“救命,救命啊!”车外烧茶的小丫头,被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躲入车中。
“殿下,不好了。不好了。有一群蒙面人,手持大刀,骑马杀过来了。”
长乐挑眉,这裴时南此回是下血本了,连骑兵队都用上了?
她尚蒙着盖头,说话声嗡嗡的,“莫慌张,有山贼盗匪打家劫舍,禁军应付得了,你们躲到车里来,切莫四下逃跑,中流矢反伤性命。”
她同裴时南商议过,破和亲之局最迅速的方法,就是长乐这张王牌的失效。世人皆知,嫁衣一披,长乐就不仅仅是长乐,更像是礼服上的凤凰,成为了一种图腾,一份象征,她的顺利抵达,意味着未来几十年,两国边地的相安无事。可如果这张王牌,伤在旅途,甚至命悬一线,出手的,还是未来的夫家?那承朝,还能心安理得的把皇女嫁过去吗?昏庸专断如宇文汲即使闷着头,一条道走到黑,群情激愤的兵士和百姓,也不愿再忍让吧。
裴时南历来主战,不仅仅是因为为死去的兄弟们不平,更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看到了丹厥求亲意图不纯,求和之意并不诚,他们使者巧舌如簧,骗得了枯坐深宫的宇文汲,可骗不了大大小小,同丹厥战了四十回的少将军裴时南。
但他缺少起兵的由头,就在这时,赐婚的旨意通晓全国,素昧平生的长乐公主,向他递来了联手的音信,成为了最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