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已矣
李牧虽说假托黄檗禅师弟子琼俊之名,实则对禅宗一道并非一无所知,一听老者乃是高僧香严,连忙肃容敛气,端正向他行了一礼,敬道:“晚生不知大师在此,与友人扰了大师修行,多有得罪。”
“天地之间,万物自由,我享得,他享得,你也享得,何来打扰一说。”香严禅师并不介意李牧和秦萧萧的出现,反倒十分欣喜,邀约道,“方才我见到山间巨瀑,心有所感,做了一句诗。奈何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好后半句如何联,二位小友,是否有些心得呢?”
作诗,秦萧萧自然是不行的。香严禅师微笑着看着她,随后又将目光转移到了李牧身上。感受到香严禅师投来的期许目光,李牧略一沉吟,说了一声“献丑”,接着方才香严禅师的句子联了下去:“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做波涛。”
“妙极。”香严禅师用他洞察世事的双眼盯着李牧看了好长一段时间,方才移开他的目光。
香严禅师与弟子悟得离开后,秦萧萧问道:“方才,你和大师在角落里聊了些什么?”
“他听说我们从盐官来,托我们回去时若路过涌泉寺,替他向他的师弟,涌泉寺住持了听大师带好。”李牧说。
“香严禅师与了听住持是师兄弟?”秦萧萧惊叹于世事因缘的巧妙,区区数月,她与李牧从涌泉寺到百丈山,不想意外串联起了听与香严这段师兄弟情谊。
见过香严禅师之后,李牧的心事似乎重又浮上心头,显出郁郁寡欢的样子。他不接秦萧萧的话茬,直截了当地提议道:“萧萧,我们回去吧。”
看日头,确实该是下山的时候了。可是今日不知怎的,秦萧萧总觉得李牧话里有话,于是她将李牧没能说出口的话问了出来:“我和你,回哪儿去?”
李牧停住脚步,回望走在身后的秦萧萧,知道自己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也不能再瞒着秦萧萧了。自从他接到许彦的传信,得知今上有疾之后,他就打定主意,待找到杜秋娘问清永和宫变真相之后,即刻返回长安。
在即将到来的又一次帝位更迭面前,永和宫变的真相得知与否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于李牧而言,永和宫变的真相再要紧,到底是十数年前的往事;而眼下皇帝的健康情况,则关乎到他本人以及许多人的将来。
但是李牧没法儿对秦萧萧说出这点。因为他知道,永和宫变的真相对于秦萧萧关系重大,若不是为了知道这桩旧事的真相,秦萧萧不会抛下师门上下来帮他。为了帮他揭开这一真相,她甚而将生死置之度外。
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感激;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惭愧;因为他知道,所以他不能再隐瞒。与秦萧萧同行的这一路,有坎坷,有坦途;是惊险,更是快乐。然而这一切,在他开口的一瞬间走到终点,化为乌有。
李牧半仰起头,对上俯视着他的秦萧萧,她那么瘦削,可她瘦削的身影却将他头上的太阳完全遮住,将他置身于阴影之中。李牧看着秦萧萧的眼睛,和盘托出他的计划:“回长安。”
许多年后,香严禅师还会忆及今日他与李牧、秦萧萧的会面。在秦萧萧和悟得没有察觉的角落,李牧早已将他的抱负、他的志向写在山间,刻在石上。
旅人们,若你登临百丈山,经过寒潭,留意去找,便能在一块一人高的巨石上找到李牧当年留下的字迹:
大雄真迹枕危峦,梵宇层楼耸万般。
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常在掌中看。
仙峰不间三春秀,灵境何时六月寒。
更有上方人早到,暮钟朝磬碧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