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5)
谢怀英躺在床榻上,神情有些恍惚。
矮几上博山炉飘着袅袅轻烟,灯烛明灭。
他尝试着闭起眼睛。
脑海中却是一片荒寂的雪色。大片的雪花柳絮一般纠结成团,裹挟着冷硬的朔风扑面而来。青山上落着厚重冰冷的积雪,明净圣洁的雪光照彻一方。
杂乱的尸体遍布山腰,脚下粘稠的鲜血早已被新雪覆盖,唯独空气中似乎还沾染着当时的血腥味儿。
谢怀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海边拽回叶满庭的。
倏尔睁眼,窗外忽然摧花的夜雨噼噼啪啪得打下来,耳畔全是抽噎呜咽。
他的表情痛苦又难耐,疯狂痉挛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青筋一根根暴起,显眼的褐色疤痕逐渐爬满小臂。
杯盏尽碎,香炉倾倒。
青岑守在门外,忽闻一阵动静,他推门而入,却见正对门口的花窗外簌簌扑扑落着细细的雪籽。
“小公子!”
房间里的里的灯烛几乎灭尽,烛台滚落在地,勉强见得一室狼藉,香灰铺了满地,余下一个又一个凌乱的脚印或是拖擦的痕迹,几张椅子推倒在地上,滴溅的鲜血自床榻一路延伸到帷帐堆叠的角落里。
谢怀英瑟缩在阴影里,长发披散,一件氅衣被他胡乱的裹在身上,袖口处血迹斑斑。
“小公子!”青岑立即跑过去,复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了出去,“宋姑娘!”
谢怀英的所有伤药和纱布都堆放在他的房间。宋知一惊险些从床上栽下来。
幻梦的尽头是一个炎炎夏日,湖畔花木葱茏,湖心有亭翼然,竹帘卷起,里头围坐三人。
“怀英,《云山行》如今风靡云都,恐怕不日便能传遍天下。”
“阿兄谬赞,倘若真有那一日,我定与阿兄不醉不归!”
他望着他的阿兄,无端眼热。
“好!不醉,不归!”
他知道,这是梦,这注定是无法完成的约定。他眼看着兄长将杯中热茶饮尽,刹那间故人、亭湖烟消云散。
而他,茫茫不知归处。
政事堂中陈省明正吃核桃,林有道和刘先春一前一后拿了东西本要离开,可是还没到门口,林有道又停步,回过身来。
“学生在宫门等老师。”刘先春顿了一下低声说,随即便提着衣摆先出去了。
“林相公要请我?”
陈省明脸上挂笑,搁下笔拍了拍袖子。
“从何说起?”林有道平静地问。
“若不是我,你那学生也不至于那么快就跑来云都,赶着和您相见呐。”
“陈谏议,”林有道立在原地,双手在宽袖里交握,“今日朝上,梁相公所奏宋尚书案,你是否知道内情?”
“这话又是怎么说的?”陈省明学起了林有道。
“若不知晓,你为何一言不发?”
林有道耐不住冷笑,“你陈审是什么人,朝上人尽皆知与梁相公意见相左,谏院与御史台不合放在明面儿上的事。
你若不是知晓其中内情,你能忍得住在朝上跟哑了火似的?”
“太后娘娘日理万机,顾不上寻常案子,审刑司和大理寺证据不够,处处掣肘,唯恐牵涉出什么更大的人。
陈谏议如今也算是秦王殿下跟前的红人,您若是将此事与殿下彻查扬州人口贩卖的政令一挂钩,那殿下不就上心了么?”
“还是说……陈谏议根本不想秦王殿下查出来?”
陈省明揣了手,坦然道“我这个时候安静点,不和你们争辩,不是件好事儿吗?
我见裴御史和赵中丞近来都不像是有精力和谏院打嘴仗的样子,硬吵也没意思。
我是不想殿下倾半个朝堂的气力查,有什么好查的?三司说得没错,扬州一带瘦马盛行,哪里是这么容易盘明白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林相公。”
“可我听说,是那宋尚书的女儿亲自敲登闻鼓状告其父。若非到了绝处……”
只怕是到了绝处连肉带血的,恐怕不止是把宋景堂一个人咬下来。
今儿朝堂上,梁安与宋景堂当堂对质。说到宋知时宋景堂明显沉默下来。
再多问更是一声不吭。
“绝处?”陈省明轻笑一声,却是一转话头道,“林相公你看,外边儿下雪了。”
雨淅淅沥沥的,夹杂着雪籽,打在镂花的窗沿上咚咚响。
“你敢不敢告诉我,你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陈省明凑近低声。
“陈审!”
林有道猛地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喉间痒意翻涌,终是忍不住咳嗽出声。
“我其实,很想知道……”
“你知道的还不够清楚吗!”林有道打断他,压抑着怒气冷声,“你若还想知道清楚些,你不妨当面去问燕回青!你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