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7)
既然做官不好,那为什么还要做官呢?
这话听得谢怀英想笑。但他知道宋知是什么意思,笑到最后竟是笑不出来了。
她明明说了一句听来纯稚到甚至有些荒谬的话。但谢怀英生不出一丝一毫反驳的意思。
与穷苦农民相较,做官已是上上之选了。哪怕不同别人相比,不论是为宗族百年还是为个人志向的实现,做官也是不得不选的上策。
他不想,但他不能。
他想,但他不能。
此时此刻,谢怀英不愿说。
“谢怀英。”
谢怀英思绪渐渐回笼,重新聚焦的视线落在宋知通红湿润的眼眶上。
“我想回家。”宋知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却不多解释,只是盯着他。
谢怀英沉默,盯着她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哭红的鼻尖,又低头看向自己单薄长衫下微微颤抖的右手。
“好。”
他只是点头。
明明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应答,兴许谢怀英根本不知道她说的“家”在何处,兴许他们根本无法活着度过云山,前途未卜,但宋知此刻似乎感到有一团暖光包裹着冰凉的心尖。
“若是到了云都,你打算先做什么?”宋知回顾了一下,觉得自己做的实在太少,“吃了你这么多天饭,不做点什么会不会不太好?”
谢怀英笑道:“你不是说要陪我去击登闻鼓受刑吗?”
宋知默了一下:“话是这么说……”
那边青岑不知道干了什么,火堆噼里啪啦一阵响,火光突然燎得巨大而明亮。
谢怀英逆光站着,金黄的火光披落在他身上,似乎半身阴云又半身日光。
他很少提及云都,起码这三年都是这样。除了对宋知说到朝上的事,便再无其他。
仿佛云都这个名字都是带刺的。
灯烛之下,宋知双眸雪亮,映射着暖色的火光。
干柴被灼得噼啪作响。
谢怀英仿佛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目光,低头看着鞋面,耳边隐约有喟叹声传来。
他又忍不住微微抬头,却见宋知早已躺倒在马车里。
——
云都,帝居所在,极致繁华热闹的大都市。
谢怀英将将停下马车,宋知就兴奋地跳出来。她已好些年没见过云都了,十多年过去仿佛换了一座城池。
此刻的云都被暮色笼罩着,但仍有不少商贩在街边吆喝。三三两两的行人在华灯下私语,或闹或笑。
倏而夹道的商贩顾不上吆喝,指着不远处的廊桥道:“快看!那是林相公!”
谢怀英拿钱袋的手一顿,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不多时,廊桥下一道穿着黑色裘衣的人影蹒跚着缓步而上。
“梁相公也来了!”
“林相公和梁相公不是一向不和吗?”街边有人疑惑道。
坐在灯火下的卖糖老人一连笑了几声:“两位相公政见不合,私交却是极好的。当年林相公被贬岭南时还受了梁相公不少帮衬,再说梁相公为师为长,这知遇之恩还得还。”
梁安头发花白,短短几步路走得缓慢而艰难,站在林有道身侧微微弓着身子,老态尽显。
林有道也好不到哪去,面色蜡黄,身形清瘦,唯独背脊是挺直的。
有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梁相公。”林有道搭了一把手。
梁安笑着搭上,一口气多走了几步,站稳时笑了:“身子骨不中用了……”
林有道侧头看向他,视线定在梁安花白的鬓边:“所以梁相公多保重身体才是。”
这话说得梁安不爱听,只能干笑两声:“林有道,你这不会说话的毛病得改改了。”
“下官……愿受相公指教。”林有道在岭南是有了心痛的毛病,一直在吃药调理,这会儿却是又隐隐泛疼起来。
梁安微弯嘴角,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他只道:“听林相公这番话多有不甘啊。可是还在想当年……”
“梁相公。”
林有道及时出声打断了他。
廊桥上已然有不少学生挤在不远处看着。这会儿便有些摸不着头脑。
“何事啊……”
人群中,有人低声问,却是无人敢回他了。
一时间廊桥上弥漫着一股让人不适的尴尬和沉默。片刻后终于有人撸了袖子扬声道:“梁相公,今日老师才领了知制诰的活儿,本就在风口浪尖,你如今提起那事,是想置我老师于何地?”
赫然是翰林院的学士刘先春。
梁安笑了,挑挑眉看向他,表情多了几分戏谑,看得刘先春不由得后退半步:“刘翰林这话说得有意思,我何必针对林相公?我只是好奇多问了些。”说到这儿,梁安突然没了玩笑的心思,低声对着林有道说,“可他不还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