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4）

“镇北将军不敌海寇兵败于并州卫，以致并州东沦陷，五万大军葬身连山。你乔装随行，为何独有你一人活着？”

叶满庭半吊在行刑架上，精神涣散到听不清对面的人在说什么。

那人接过身边小厮递来的一盏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身形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抬眼乜了叶满庭一眼。

“叶小娘子，本官，想听你说句话。”

叶满庭终于浑浑噩噩地抬起眼皮，扯着粗砾的嗓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啪的一下把茶盏拍在桌案上，厉声喝道：“你父兄勾结敌寇证据确凿，梁相公早已上达天听，尔等竖子，还敢嘴硬！”

叶满庭脸色惨白嘴唇干裂，虚弱得像是一张单薄的白纸，若是吊在脖子上的那根丝线突然断裂，就会在刑架下的火盆里碎得稀烂。

“使尊，来人了。”

身边的亲从官低声说了几句，那人依旧一动不动地靠在椅子上，盯着叶满庭倏尔挂上一抹玩味的笑。

“你父亲救了你，是不是？”

叶满庭眼前一片模糊，只愣愣地睁着眼睛，半死不活地哼哼：“使尊想拉梁相公……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必在此为难我一介小娘子？

眼前人脸色越涨越红，几步上前就掐住了叶满庭的纤细的脖子。

叶满庭猝不及防地被截断呼吸，整个人被浓烈的窒息感包裹着。胸肺处极速排空胀大，血液一股脑涌进脑袋。

眼见叶满庭生不如死的模样，那人陡然松手，冷笑不语。

诏狱外适时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人未到声先至，老宦官拉长了声音：“李使尊，好久不见呐。”

竟是入内内侍省都都知王福全王大人亲自来了。

李岂之笑着躬身作揖，打了个照面：“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那头叶满庭嗬嗬喘气，明明灭灭的烛火下，鲜血如一条泛着金光的丝带在脚下蔓延着。

“这不官家才想起来你那日上的折子，想让你上政事堂说两句嘛？”说着王福全就上手推着李岂之出去换身干净公服。

尚且是二月，寒风刺骨。叶满庭一身褴褛，伤患处被冷风撩得皮肉剥离开来。

眼前恍惚浮现那天的场景。连山雪轻，簌簌地落在山尖上，把山路打得又湿又滑。

叶满庭现在想起来还是想笑，她父兄打了一辈子的仗还从来没在海边跟人打过。头一次走海边的山路就摔了个狗吃屎，主将一摔就好像触发了某种机关，后边儿的士兵也一个接一个摔倒……

叶满庭笑得牙关直打颤，终究还是难以遏制地发出呜咽声，像是受伤悲鸣的小兽。

廊桥上直柳尚未抽芽，浮尘一般的雪籽纠缠成一团，轻雾拂袖，林有道将将止步就笼了满头满身。

“林相公可需要手帕？”

寒风拂面，花白的胡子被风吹得扬起，笑眯眯地隔着熹微阳光看向掸落雪籽的林有道吆喝。

“多谢梁相公。”林有道狼狈地低头，伸手接过叠得方正的手帕，脸上挂了笑，“您今日在朝上下了齐王面子，恐怕不好过吧？”

梁安也不恼，负手远眺半晌倏尔笑了一下，苍老的面容上霎时染上一层暖光。

“林有道，你看那几个踢蹴鞠的孩子，可有你我年轻时的风光？”

所指之处便是落了雪也仍有十多个青袍书生挽了衣袖足下生风地跑。

林有道瞥了一眼，笑道：“那还是差了些。”

梁安十八岁进士加身，先帝钦点的翰林学士，成了古今第一人。从此青云直上，在朝中直言不讳，以刚直著称，是有名的诤臣。

这朝中忍得了一个直言劝谏的梁安就够了，于是林有道崭露头角时倍受打压。

好在某些事上虽与梁安意见不合，但两个人还有些惺惺相惜之感。林有道落魄时，官拜参知政事行副宰相之权的梁安也帮衬不少。

料峭春风吹得梁安有些冷，拢了拢裘衣便转身要走：“有道，做谏臣要看时候的，更罔论诤臣了。”

林有道躬身跟上。

阳光铺在梁安的身上，映得他面容发白，一双眼睛仍然笑得弯弯，看起来慈祥极了。

此刻林有道竟是破天荒地应了一声，继而道：“识时务是这个道理。”

元佑元年的时候林有道遭人排挤迁谪岭南，直到幼帝登基太后掌权今年年初才得以回京。

梁安年纪大了走得慢些，林有道就一小步一小步地跟在后面。云都繁荣，又将将开春，有时候半晌才挪得动步子。

“齐王有时候恼我下他面子，但我梁子清就是这样的人。他得有面子我才好下，没面子那我只能揭他一层皮了。”

梁安这话说得不客气，但大快人心。林有道却只能笑笑：“您还得保重身体……”

“诶，此话不对啊林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