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何哭泣?这许海家的方细细说来。
原来她有一个闺女,早先嫁了人,可谁曾想那家男人是个病秧子,也没留下一儿半女,早早的就没了。她闺女如今也不过二十岁,却已在那家守了三年寡。她几次三番找过去,想把女儿接回来。哪怕不再嫁,给女儿立女户或者让她回自家守寡也行啊!
偏偏那婆家就是不答应,非说他们族里有读书人,要让她闺女做节妇,将来给他们族里挣一座贞洁牌坊。
许海家的说到这儿忍不住泪流满面,“二奶奶你不知道,那贞洁牌坊哪里是挣来的?是活生生拿人的血和泪填来的。我闺女每日住在只开天窗的屋子里,见不得任何人。睁开眼就对着个牌位,整日穿麻衣,吃斋念佛,没有一点儿荤腥不说,还要没日没夜纺纱织布,挣她自己的口粮……”
随着许海家的诉说,整个屋里的女子都跟着默默垂泪。
许海家的原也是个坚毅的,说着拿帕子抹一把脸,“婆子旁的不懂,只听说有一个大官主张要拆牌坊,再不兴节妇那一套,还鼓励妇女和离、改嫁。我就想,老天真是开了眼,总算出了个体恤百姓的大清官!”
“此话当真?”秦飞霜也没想到竟真的有官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拆牌坊的事。
许海家的点头如捣蒜,可是紧跟着又苦了脸,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道:“婆子我听说了外头的传言,冲到我那亲家家里,想与他们说道说道。哪知他们却笑我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扔给我一篇文章,说这才是真正的大官说的话。”边说边面如死灰地从怀里掏出几张揉得皱巴巴的纸。
秦飞霜接过那几张纸,看见上面被眼泪晕开的墨迹,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埋头读去。
所谓《节妇论》,通篇讨论一个节妇对教化百姓,弘扬贞洁柔顺的重要作用,甚至列举了历史上许多烈女,以此佐证古来圣贤皆赞同节妇,而女子也唯有守节守贞方能名垂青史。更有甚者还说出好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侍二主的话……
开始秦飞霜还能耐着性子逐字逐句看,后来干脆一目十行,待看到“性命事小,失节事大”“女子天性以夫为天,顺天应命守份持节”等语后,实在忍不住,拍案骂道:“狗屁不通!”
许海家的闻言,马上道:“二奶奶不知道,就这篇文章在京里引起了轰动,好多人家都那个什么奉、奉为——”
“奉为圭臬?”秦飞霜提醒道。
许海家的拍手赞道:“对对对,婆子也不知什么意思,就是人人都说他说得对。可婆子觉得不对呀,女子也是一条人命啊,从来都听说寡妇守寡,鳏夫为何不用守鳏?还有,他怎么不写写做节妇的艰难呢?”说着又流下泪来。
是啊,凭什么忠臣不侍二主,男子的忠贞和气节就只对君王?
怪道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若真依这人所言,一旦嫁错,竟是终生不得改了吗?
谁说的?
谁定的!
秦飞霜胸腔中腾地燃起一股斗志,满怀激愤不吐不快!快步走到书案边,就着几乎干涸的墨汁,奋笔疾书起来……
一炷香工夫后,一篇《论天性》横空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