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兽(中)
里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刀尖上滚出来的,“为什么不能一起走,阿娘,小时候你还说会带我一起逃。”
阿娘应当是笑了笑,在黑暗中夙尾看不见,但能感觉到。
她听到阿娘说,“孩子都是一阵风,小时候在家里吹,父母会觉得凉爽贴心。可风长大了,就不能拘在家里头,得去看看外头的世界,见识山川河海,享受自由。”
“阿娘曾经享受过那份自由,现在轮到你了,等你出去游历一圈再回来,他们自然不会等着同你算账,而阿娘也不值得他们费心,也会在家好生生的等你。”
夙尾有一肚子的担忧和焦虑,甚至很后悔自己临阵出逃的决定,还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娘亲。她想说很多很多话,最终挤出来的却只有一句。
“……阿娘,我是不是选错了?”
“当然没有。”阿娘搂着她的肩膀,温柔道:“我知道我的孩子,她善良又勇敢,做什么都是正确的。”
“阿娘……”
“阿娘。”
“阿娘。”
……
夙尾缓缓醒来,心脏潮湿又抽痛。
她的左手牢牢握着挂在脖子上的那颗小犬牙,那是她第一次掉牙时,阿娘给她挂上的,说能让她变得坚强。
可她每次摸着这颗牙,就一点都不坚强。
她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视线因为眼泪朦胧又泥泞。
模糊之中,一道纤瘦的少年身影绰绰现身,和她对视了半晌,才闷闷道:“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一点点点点点就死了。”
夙尾抬手擦干眼泪,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僵硬,尤其是右手和左腿,不知被翎情用什么东西捆得像个粽子。
翎情叹了口气,一屁股挤坐在她身边,幽幽道:“你在昏迷中一直喊阿娘,哭得我都想我娘亲了。可惜我不如你,生下来就不知道爹娘长什么样子。”
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也好,省得像你们一样,总要忍受亲人分离的痛苦。”
夙尾这才看清自己就躺在她亲自挖建的洞穴里,外头天色灰青,也不是半夜还是凌晨。看起来,是翎情把她搬回救醒,叫她深感意外。
不过大功臣此刻状态并不太好,他仰着头,透过洞穴那处粗糙的窗口看着远方,清秀俊丽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这还是夙尾认识翎情这些年来,第一次见他这般安静落寞,深沉得几乎像成熟了一百岁。
“你怎么了?”她很担忧,挣扎着坐了起来。
身体一动,才知道轻重。她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四肢温热有力,舒适得就像干涸的河床被春雨灌满,就连损毁的丹田也被修补完善,虽然依然空荡荡的没有内丹,但也完整修好了。
她越检查越心惊,她的内伤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点点浅薄的皮肉外伤,这绝非翎情所能。她复杂的望向翎情,说不上此时内心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还是事出反常的忧虑更深。
“到底怎么回事?”
翎情没有回答,自语道:“看来确实是救好了。”
夙尾抿唇,盯紧了他,“谁救的我?”
洞穴光线很差,但身为兽类视线在黑暗里只会更敏锐,她清楚的看到翎情没什么好气的撇嘴,咕哝道:“当然是我!”
洞穴陷入沉默,也是一种回答。夙尾不信。
翎情和夙尾并肩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道:“我生下来就在流浪,遇到过好心的母兽喂养,也差点死过几回。”
夙尾知道他心态不稳固时就要碎碎念,便认真听着。
“后来我被人族捡走,他们看我兽形特别毛色也好看,以为奇货可居,走马运船颠来倒去的把我倒卖了好几次,把我折腾了一身病。”
“我长了一生烂疮,失去了贩卖的价值,被丢在路边。是一个老和尚捡走了我。”
“老和尚也穷困潦倒,”翎情笑了笑,“却是个好人。他靠着一个破木碗,挨家挨户的化缘,买药治好了我的病。他从不给我上锁,每日把我带在身边,还同我说很多很多话,直到病逝前把我留在了一所山间野庙里。他以为那样我会清净。”
“野庙的主持修行可就差多了,他买了把又小又锈的笼子,把我锁起来吸引香火。我被锁了三年,每日数着日子盼望什么时候能死,如果妖精死了也能下地府的话,我还想再见老和尚一面。”
“那天,是你路过,看了我一眼。”
“夙尾你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妖精。不是因为你光脚不穿鞋,也不是因为你的衣裤不合身很怪异,而是你的眼睛。”
翎情偏头,对上夙尾那双黑漆漆的瞳孔。
“你这双眼睛一看就不像人,太倔太顽强,还带着一点凶气,像野兽。”
夙尾弯了弯唇,配合着露出一对尖尖的小犬牙。
翎情也笑着露出自己的一对小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