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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脸上神情淡漠,但林槿安却能感觉到他在紧张——
这个问题她第一次听到,是在西山秋猎。
那时他们两个一身狼狈,落水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浅滩爬上岸,就像两只毫无依靠的小兽,当时天色已暗,他们既怕黑衣人追来,又怕护卫们找不到他们,还怕碰到野兽,但天无绝人之路,最终还是给他们寻到个荒废的猎人屋棚。
安顿下来后,林槿安才发现,自己虽然毫无损伤,但季晏不仅肩头中箭,身上还在河中暗礁上磕到了不止一处,到处是伤,连额头都破了。可能是因为终于逃脱了追杀,心神松懈,待到她好不容易寻来柴火点起,却发现季晏已经歪在一处角落昏睡了过去。
她想将他拖到火堆旁,以防夜间受凉,谁知才靠近,就被他一手卡住脖颈掀倒在地。
林槿安至今记得,一直神色淡漠的少年,火光下,沉静的双眸中满是血丝,面色竟有些狰狞,直到看清是她,才松了手劲。他任由她半拖半扶着,到了火堆旁,忽地又一把抓住她手腕,低声道:“别怕……我……”
她当时一边用树枝拨着火堆,一面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摇头道:“不怕。”
为什么要怕?
这可是她拜把子兄弟,也是救命恩人。
如今么——
“我的答案从未变过。”林槿安笑着看向他:“七哥你怎么老问这个?”
她小孩心性起,刻意凑近他,拔高声量:“不怕!”
季晏看着面前这张如夏花般灿烂的笑脸,忽地闭了眼不理她,整个人却仿佛怕冷般,头颈略微向着衣领里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李荷姑也回来了。
她动作利落地跳上小船,手里托着两顶斗笠,一面递给林槿安,一面笑道:“小东家,这位公子,少东家那边唤你们呢。”
“走,回岸上喽。”
林槿安把斗笠扣自己脑门上,也不等侍女们来搭跳板,直接就跃到了岸上,一面冲着季晏招手:“走啊,七哥!”
季晏纵身一跃,就跳到了她身旁,谁知原本笑着的少女却板起了脸:“咳,七哥,御……咳咳,大夫说了,这段时间你不能动武!轻功也不行……”
季晏也不答话,只听她唠叨,脚步轻快地跟在她身后,在无人看见时,微微弯起了嘴角——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怕他,嫌弃他一身血腥味,骂他是怪物,让他滚远一点……
这种感觉,真好。
回到湖心亭,三位大人们正品茶欢笑,丝毫看不出方才他们究竟谈了什么机密要事,还特意让他们两人回避——不过,这些念头林槿安只敢偷偷腹诽,面上可不敢露出来。
沈左宜见她过来,便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拉着她的手,先同方成章及李先生笑道:“侯爷远道而来,这招待实在有些怠慢。至于你们想要了解的事,明日一早我去接你们,见叶氏少东家。”
方成章点头:“这事劳烦沈少东家。”
沈左宜又向着季晏道:“世子殿下,舟车劳顿,如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开口。”
她最后才对着林槿安温声道:“安安,一路坐船累了吧?你先在这园子里好好休息,小姨还有事,等忙完了,晚上我来找你一起用晚饭。”
林槿安听闻可以住在这园子里,顿时欣喜起来,连忙点头:“好的,小姨,你先忙,我等你。”
马车内。
李先生看了眼外表普通,内里其实藏着不少巧思的马车茶几,打开茶几下面的格子,就见用油纸分别包着几种小零食,茶几的四个角落上还放置了磁石,嵌入桌面,茶壶茶杯都以铁石打造,放在茶几上也不易因马车的颠簸而倾翻摇晃,不由感叹:“此物做得倒是有意思。”
说着,他抬起眼,就见方成章有些没精神——虽然他那一脸表情都被大胡子给遮了个七八成,但李先生毕竟同他相识太久,足以一眼就判断出他的情绪:“老爷可是在担心盐商一事?既然沈少东家已经允诺,会为我们引荐人,不如等明日同人谈过,我们再做定夺?”
方成章点头又摇头:“话是这么说,但毕竟差事要紧,而且离过年也不过两个多月,如果不能办完,恐怕我们又得在外头过年了。”
“这倒不是大事。”李先生转眼就见季晏似乎也有些闷闷不乐,他奇怪道:“阿晏这是怎么了?”
方成章摇手,示意不用理他。
“他方才问我,为何要把安安一人留在那园子里?”
“啊?”李先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成章无奈道:“人家那才是正经八百儿的亲戚,不住自家园子里能住哪儿?”他摸了摸下巴一大把胡子,若有所思:“那园子景色的确不错,改天问问沈少东家,咱能不能也沾沾光,住上几晚?”
李先生扶额低叹,这一个个都不是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