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
石子,打破了某种不知名的屏障,孝之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终于转过头看我,眼睛湿漉漉的,“你想让我一个人回哪里啊。”
孝之的声音很轻,一锤一锤砸在我的耳膜上,像是一只落魄的小狗,我抬手摸摸小狗的脸,“回宫城,回到孝之的家,”回哪里都比在这里好。
东京的楼那么高那样大,遮蔽太阳,留下大片大片灯都照不亮的阴影,孝支啊,是和有父母庇佑下的宫城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孝之很受欢迎,从初中甚至小学就是这样,他长得好,性格又温和,男生们和他玩的来,女生们和他处的也不差,“阳光学长”“爽朗君”这样的称呼和抽屉里的情书一样层出不穷,孝之会过的很好,他喜欢打排球可以一直打,想要去做别的事情也可以去做,孝之是独子,阿姨和叔叔也很爱他,菅原家的事业做的并不差,在圈子里声望也很好。
这些条件每一条单独拎出来可能都不特别,但是组在一起就成了养育人的沃土,人是树。
世界上常有战火硝烟,死亡对社会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这样的安稳、余裕,也许是接下来我这辈子都不会有的东西。
自己都没有的东西,要怎么才能带给其他人。
我没再说话,只要活着,孝之,只要活着,日子就会很好。
所以不要暴露在危险的阴影里,不要被黑暗裹挟。
室内就又安静了。
孝支像是累了,一言不发,脑袋沉沉靠在我肩膀上,摸我的指腹和手心,我感受孝支哽咽的轻颤和细细碎碎的声音,突然想起来从前的某个七月和那架无声的钢琴,燥热的天气,瑟缩的肩膀,一个调都不准的钢琴曲,看着我手臂上的红痕自责到哽咽的孝支,还有那双不敢抱我的双手。
其实和孝支没什么关系,无声的钢琴怎么练习出成调的钢琴曲,况且我并不喜欢钢琴,我说过我在这方面是个没什么天赋的孩子,只是那个时候并没有人听我说话,也没有人在乎。
大概就是从那些手臂红肿的日子里我知道了我并不想成为那个被栓在钢琴椅脚的播放器。
“我天生就该是坐在下面第一排听演奏的人。”
我是这么觉得的,老爷子说我是条天生的毒蛇,所以我后来站在了春上家的老宅里,现在坐在春上家老宅的上位。
我有些出神,没有注意到孝支的几度呼吸,又深又沉,孝支的手覆盖在我的手上,指尖搭着我的手腕,没有再往上,只是如此贴着,然后很突然的,孝支开口了:
“凌子。”
“我离开了,你会轻松一点吗?”
我有些怔愣,又很快反应过来,觉得有些荒谬。
这是天大的误会。
我抬手摸索孝支的脸,下巴嘴唇鼻梁眼睛,我用手一下一下摩挲着孝支的脸颊,并没有回答轻松与否,孝支是个太聪明的人,所以我只是说:
“孝支已经长成了我脊骨里的一部分,所以我才能站在这里。”
只要我站在这里,就不必怀疑你对我的意义。
孝支没说话,我看着他长大,明白这其实是一个太聪明太固执的人,思索再三后,我还是拍了拍孝支后背,说:
“我买下了那座湖边的房子。”
“还有湖边你喜欢的那个小小的停靠港。”
“房子需要翻新和装修,”孝支抬起头,我就这么看着他,望进月亮的光里,慢慢说着,“后面的院子可以建一个阳光花房,在门口种一棵樱花树,还会有泳池,客厅里也许会有个透窗,坐在客厅里休息很舒服。”
我本来并不想说这件事的,有些事情落实才算好,提前说了反而给人难以言喻的感受,而且:
“那还可以在院子里种一棵芭蕉!”
孝支的眼睛亮亮的,我只是笑了笑,“如果孝支喜欢的话。”
“虽然现在还没有动工。”
“但是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钥匙我明天会给你,我知道你会喜欢的。”
临睡前闭眼的前一刻我还能看到面前的人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愉悦,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大概在孝支眼里,房子落户就代表人要落叶归根,那就是我的“根”,人不能离根太远的,所以我不论走多远都会回去。
这使孝支安心。
但是不是我给他的承诺。
我侧身看着孝支,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眼皮重重的,孝支确实已经长成了我脊背里的那根脊骨的一部分,可是我的孝支,我一下又一下拍着孝支的后背,人如果只有脊骨要如何行走呢,我的血肉、我的脊骨乃至我一切的一切,都从生下来就已经定型了。
外面的灯光映进室内,深深浅浅,像是人振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