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酒

在乔知鱼前世，她曾经喝过一种产自广东的特色米酒，叫做——玉冰烧。

米酒是不用经过蒸馏的，所以酒液一般都比较浑浊，呈乳白色，然而那一碗米酒酒液却清澈透亮，像冰水一样莹莹反光。

啜饮一口，酒香馥郁芬芳，酒味绵甜柔和，而且口感有一种微妙的滑润，像是仰卧温柔乡里，被珠圆玉润的美人舌吻，留下满口胭脂香气。

这些别具一格的口感与色泽，都来自于这种酒酿造过程中使用的一款独特材料——肥肉。

没错，玉冰烧又称“肉酒”，酿酒时采用的独门技法叫做“肥肉酝浸，缸埕陈藏”。

酤酒人将肥猪肉蒸至晶莹剔透，浸泡入米酒之中，肥肉里的脂肪融进酒里，神奇地使米酒由浑浊转为透亮，而且还拥有了浓郁的香气与神奇的口感。一口饮下去，如冰透，如玉滑，腹中如火，满口脂香。

在刚刚俞承递过来的那酒囊里，乔知鱼又尝到了这种久违的味道。

程庄只有一个酒馆，叫做莫家酒馆，一炷香以后，乔知鱼便坐到了这家酒馆里，悠闲地开启品酒程序。

程庄不算大，酒馆也闭塞狭小，甚至可以说有些破烂，可这陈旧破败的环境却为手中的酒增添了一丝饱经风霜，不羁洒脱的江湖气。

酒馆里只有几张桌子，人不多，她坐在窗边独饮，只觉得气氛极好。如果外面此时下雨，她再把刀压在桌上，可能会像个沧桑的侠客，在借酒消愁。

“小郎君，觉得如何。”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头笑眯眯的坐到乔知鱼对面，并一语道破她的身份，“很久没有同行到访了，不妨评一评。”

“老爷子，你怎知我就是同行。”乔知鱼错愕道。

老头指了指桌上，“这一碟炒豆，一点没碰；店里的酒却点了三种，分别用三个碗装，还额外要了一碗白水。”

“你方才饮酒也讲究，先观色，再闻香，最后浅尝一口，尝完后喝白水漱口，再对下一碗酒如此重复。这种饮酒的法子，不是同行还能是什么？”

乔知鱼有些尴尬的挠挠头，“老丈的酒馆酒香四溢，在下偶然经过，一时好奇，进来解解馋。在下乔知鱼，是江阳的酒户。”

“老夫莫万里。”老爷子言简意赅，随后亲自拿起酒壶，为乔知鱼满上一碗：“这是老夫的家传酒酿，山河镜。”

他将酒碗往对方面前一推，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准备考考面前这个年轻的同行，“猜猜，此酒，主材是什么。”

乔知鱼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这位莫前辈，竟是一位老顽童。她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不疾不徐的说道：“肥肉。”

莫万里顿时露出欣喜的眼神，“自古英雄出少年，再来！试试这碗。”

……

一个下午，就在和这位深山酒户莫老前辈的推杯换盏中度过，在与这位酿了一辈子酒的古道热肠的老前辈的交谈中，乔知鱼也获益良多。

莫万里如今六十有四，祖上曾是皇室酒官，两百年前，司天下酒事，掌王庭酒方，后来天下动荡，王朝倾覆，为躲避动乱，从上京南下避祸，一路来到了江夏府边缘的这个程庄，就此扎根。

据他说，早些年莫家在程庄过得很苦，虽有酒方无数，但程庄偏僻，米粮不足，莫家的酿酒技艺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后来近几十年，大晟建立后，国力日强，莫家这才靠着酿酒慢慢发达起来。

以肥肉酿酒，虽然莫家两百年前就有此技法，但直到最近二十年，百姓家给人足，市场上买得到肥猪肉，他才成功复刻出来，酿出了山河镜。

乔知鱼尝了他的酒，觉得这老丈手法纯熟，酒味上佳，便劝他要不去上京发展，这些酒埋没在偏僻的程庄，实在可惜。

莫万里却执拗的摇头，只说早年莫家有些支系去了上京，再也没回来，可见上京是个令人迷失初心的浑浊之地，他不去，他的酒也不去。

当乔知鱼告别老前辈，一身酒气回到客栈时，迎接她的是客栈前一众护卫谴责的目光。

这个时辰是他们该上路的时辰。她和莫前辈相谈甚观，舍不得提前走，所以掐点回来。虽然掐点，但也不是迟到啊，有必要这么看她吗？

“到处找人找不到，还以为你死了。”冀泽双手抱胸。

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叫做荀铭的护卫撇着嘴，摇摇头，“如今看来，还不如死了。”

“在逃命路上去买醉，你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俞承阴着一张脸，一把将她推到马车前，“别胡闹，上车！”

“怎么能说是买醉呢，这是学术交流……是正事。”乔知鱼辩解了两句，慢吞吞爬上马车。

很快，夜色四沉。在暮色之中，马车开动，载着她缓缓离开程庄。

车窗外月色如银，远山如墨，此时，临别之前，莫万里的那番送别词回响在耳侧……

“酒是什么？对于常人而言，酒是忘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