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
一场秋雨一场寒。
次日北风凛冽,日色却灿黄明透。满园铺黄,扫去一层复落一层,风也叹息,干活的人也叹息。
下人们撤下树冠四周临时搭建的棚子,见桂树枝叶葳蕤润泽,未受风雨摧折,根系吸饱了水,整棵树反而比先前还精神抖擞,心总算放下来了。
“没事没事。”小子姑娘们互相传话,人人眉开眼笑。
这园子怪得很。一棵无知无识的树比主人还尊贵呢。
主子无欲无求,他们只要确保这棵宝贝疙瘩的安全,再干完杂活,便能去演武场打拳射箭耍大刀,下午统一去学堂读书。
一开始园子里没有演武场,也没有学堂。
有一次顽童玩弹弓时大喊“射箭!”,弹丸差点射主子脑壳。
那会儿主子刚回来住,身体虽清瘦却还算康健,躲开了,第一次对他们皱眉头:“胡闹,伤着人怎么办?”
第二天刘伯治便把他们带到一大片空地上,里头竖着十来个皮箭靶,被烈烈日光晒得锃亮,哪怕相隔数尺,男孩子们也仿佛闻到了野兽们生前热烘烘的气味。
一排炽热的目光齐刷刷望过去,箭靶不动如山。
没有男人会不想征服中间那个红圈圈。
“公子吩咐,以后不许玩弹弓,想射箭就来演武场。”又指着一旁高大帅气的大哥哥,“叫,卫师父。”
“卫师父!”大伙儿齐声喊道。
卫良笑嘻嘻地“哎”了一声,颇感稀奇。嘿,打小练的是杀人功夫,先是被前首领练得九死一生,后来又遇到个变态公子天天拿他们当沙包踢,上了战场后被刀光剑影围攻得喘不过气来,南下途中还得时不时遭个暗杀吐口老血。这会儿竟然要安稳清闲地教人练功夫,这不是提前步入晚年么?
卫良这名儿起得很良,命也贼好。
李欢颜带着一众小姐妹在旁巴巴看着,不敢吱声,但眼馋得很。
李伯治瞅她们一眼:“咋不跟着叫?不想学本事?”
“可、可是女子须贞静淑雅……”李欢颜怯怯瞟了下那位乐得找不到北的俊武师父,不敢造次,“男女授受不亲”卡在喉咙里不敢往外吐。
这话,是那负责教规矩的老嬷嬷说的,老嬷嬷还讲了女子被男子救了一命却因男子碰到胳膊而自断一臂的事,最后以评语作结:“刘氏贞烈,当为天下女子表率。”令她们大开眼界。
她们沿街行乞那会儿,哪个不是洗干净手,抹个花脸,穿身破烂男装就去拽路过行人的脚?人快饿死了还管对面是男是女?照这样讲,她们的手一个指头都保不住。
“你们现在不是乞丐了,是贵人的丫头。再这么不讲究男女大防,岂不遭人耻笑,咱们定——”她含糊了过去,翻个白眼接着道,“咱们家可丢不起那脸。”
老嬷嬷扭着肥肥的身躯蹒跚出府时还在嘟囔:“家里那么些好丫头不要,非得路上捡。小公子怎么想的?哎,老了老了还得为这对父子操碎了心,我真命苦……”
后来她们学给李伯治听,李伯治不屑一顾道,那是她父兄砍的,为的就是个没用的清名,她自己可不想砍。不过又深深叹气,道:“她教那些你们别当真,小命最重要——不过平日还是得做做表面功夫,别砸了饭碗。”年近四十的老兵拍拍自己的膝盖,“大伯养不起你们喽。”
沉疴旧疾,加上积年操劳,还遭了纨绔子弟一通乱棍,腿就瘸了。后来主子皱了下眉,很快便有个老大夫替他看诊,把脉针灸开方,花的钱海了去了,李伯治从没想过自个儿也有这么值钱的一天。现在休息好了便看不出异常来,但若劳累了或者逢雨雪阴天,膝盖便遭不住,得静养。
他养不起孩子们了。
女孩子们纷纷息了声。
混口饭吃不容易,不光要干活,还得被按着头吃屎,但她们不能再拖累李伯。所以这次哪怕这般梦寐以求的好事落自己头上,她们也下意识地不敢接手。
李伯治一听“贞静淑雅”便气得脸壳泛青: “呸!说到这个——昨儿个谁在公子跟前提什么贞洁什么守身的?”
“我……”最小的李露颤颤举起手来,小脸吓得退了层色,白白的。昨日的恐惧泛上心头,大眼睛里很快汪了饱饱的泪,可怜得很。
这是女娃娃中最小的一个,才十二岁呢。她爹战死沙场时她刚出生,她娘悲痛欲绝之下也随着去了,女娃娃是李伯治又当爹又当妈一手带大的。
他本欲教训小丫头的心思一下子就歇了,放软了语气问道:“你才多大,提这干嘛?”
小李露委屈道:“昨儿个跟姐姐上街买粿子,听见一个阿婆说,有个姐姐伺候一个老爷,大了肚子,被沉了塘。”她就默默记下了,“伺候人”不是个好事,会大肚子,会被淹死。
回园子后姐姐们都忙,公子身边的李润润腹痛发作,一时间找不见人,连平日玩弹弓的小家伙都销声匿迹,只有一个小丫头在掂着脚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