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谋
谢敛这一夜久违地睡了个好觉。虽说一个时辰后又开始噩梦连连,但这短暂的安宁已是难得。次日在淅沥沥雨声中醒来时,一本满足,清早还多批了一摞公文。
卫灵在外间守了一夜,知道他睡眠有了起色,高兴不已。虽不知缘由,但想来和姜姑娘有脱不开的干系,暗暗忖度明日若那姑娘不来,他就拎着麻袋去姜宅强抢民女去!
“明日将清平请来。”谢敛吩咐。
清平长公主原名赵兰溪,不是皇室女。但赵家世代为将,满门忠烈,人丁凋零,更是在三年前京都一役中,折了最后一支独苗,只余她一个孤女。老皇帝感念赵氏一族精忠报国之功勋,特封赵兰溪为异性公主,允她自由出入宫禁。小皇帝即位后,赵兰溪救过驾,小皇帝待她很是亲密,尊称其一声皇姐,封她为清平长公主。
谢敛虽想见姜绵,一解相思苦,但念及未出阁的小姐独自往他私宅跑,传出去有碍姑娘家清名,倒不如招来清平作陪。以清平身份之显赫,足以堵住悠悠之口。何况,清平虽蛮横,但心性纯良,不会带坏小姑娘,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指定能玩到一起。
往更深一层想,京都权贵如云,姜绵又生成那副好模样,万一跟一年前似的被哪个纨绔看上……姜家纵然多金,但一介商户决然护不住她;过些日子他身子大好,须重回战场,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最好还是将人交给清平照看。
这所谓照看,也要有讲究。与其他一厢情愿地托付,倒不如借这段时间促成一段实打实的姐妹情。只要和清平这个功臣遗孤兼金枝玉叶拉好关系,哪怕他哪天追随阿盈而去,姜绵也可得一世庇护。
“近日吩咐暗线察访京都年轻郎君,以人品为要,不必高门显贵,但万不可是好色滥赌、游手好闲之流。家中最好有不纳妾的传统,尤其要打听打听本人有无狎妓、养外室之举,此等龌龊腌臜事,不易被外人发现,你叫手下多费点心。”他轻叩扶手,脑海里浮现出几个襕衫簪花、清俊风流的人物,补了句,“读书人更好。”他就曾希望阿盈出降新科进士。
卫灵脑子钝了一瞬,联想到方才主子提及清平长公主,自以为是替长公主择婿。虽不知近年来冷情冷性的主子为何突然关心起赵兰溪了,但他乐意瞧见主子谋划的模样。
“有活气儿。”前段时间南下时,他曾私下偷偷对卫理说,“虽说不厚道,但我真希望满朝文武能争点气,气到咱们公子,跟三年前似的大开杀戒,否则人一闲下来就容易抑郁成疾。你瞧,头两年朝堂锄奸,前线坐镇中军帐里,人就没空想那些往事,虽然疲累些,但却能打起精神来,今年回京后身子反而垮了,为啥?就是在尔虞我诈、小打小闹里把志气给消磨了,那桩难过的往事再如一堆锋利冰碴似的兜头这么一浇,啧,不就坏菜了?简而言之,闲的!”卫灵一拍砚台,下了论断,而后拍拍屁股寻十公主替身为主分忧了,徒留卫理一人在满桌卷宗中凌乱。
因而此次听到要为长公主物色夫婿,卫灵十分爽快地应了下来。
然而谢敛并不关心赵兰溪,那女子和他表白失败后立志终身不嫁,整日嚷嚷着要效仿父兄驰骋疆场,半生戎马,杀尽勒齐狗贼。
他对此没什么意见。
他考虑的是姜绵腊月及笄的事。
及笄了就该择婿了。正所谓日久见人心,选郎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须作长久考察,免得所托非人。
逝者已矣,痛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无论是因他年少的志向,还是阿盈的遗愿,他都要活着,直到杀尽来犯之敌,还大雍百姓一个安宁。但在此之前,生不如死的滋味太难熬,故而只要有一丝缝隙,他便毫不犹豫地靠近,求得一点稀薄的空气续命。
阿棠刺他那一刀,于他而言不是僭越,不是报仇,而是救赎,汩汩而出的鲜血、胸腔的锐痛几乎令他沉迷,不愿醒来;姜绵也一样,她像阿盈,仅冲这一点,他便希望她能过得好,这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能让他在虚假的幻梦中得以苟延残喘一段时日。
谢敛指尖拂过桌案上文竹翠如碧玉的茎叶,惯来沉冷的眸中掠过一丝疯狂:“不过,都是细枝末节。”
最能令他痛快的,最能解他忧思的,最能纾解他满腔怨恨的,怎能是这些小事?
“杨家,该动一动了。”
卫灵立刻收起浮想联翩的思绪,眼瞳中冒出灼热的光,肃然挺立:“是,公子!”
此刻黑云翻滚,雨势忽盛,如泼如注,哗哗的水声衬得书房愈发安谧。谢敛容色重归平静,含笑望向窗外暗沉的天色,心想,不知道小姑娘雨天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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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绵正捣鼓她的乌篷船。
绿沁沁的船壳子上插着碧色竹桨,舱里摆着一枚红彤彤的相思豆——那是半年前她在集市所买手串上的一枚点缀物事,摊主是和蔼的老太太,说了一番如意郎君、千里姻缘一线牵之类的话,把她哄得晕头转向,清醒过来后本就瘪下去的钱袋子已空空如也,害她当了支簪子才租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