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很多事情都是实际做起来比想象中容易。至少对夏油来说是这样——她总是想太多。
每次一到了要作出抉择的时刻,尽管她在当下可以很果决地作出行动,但在事后,她的脑子里就会出现很多回荡的声音,紧抓着那个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不放,指责她没有做得更好。
虽然都是自己的声线,但夏油本人也明白:那些主意的来源往往是别人的规训或无心之言、社会文化见缝插针地灌注的思想……说到底,什么才是她的自我?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能够用来区分出“夏油未海”这个人的,似乎只有她所扮演的角色。
在咒术高专,她是咒术师。尽管有着生命危险,杀死(祓除)咒灵对咒术师们来说是一种正当的行为,就和屠宰家畜的屠夫差不多。现在她是黑手党,所以杀死内鬼又和当咒术师差不多。
这种比喻在一般人眼中是蛮不讲理的。但是在黑手党的世界里,对叛徒宽容就是对同伴的不敬,哪怕是他(恶)们(人)也有不能背弃的原则和信仰。
现在的夏油已经很了解黑手党世界的各个方面了。当然,若是要深究这个道理到底是不是正确的话,她今晚就要睡不着觉了。但是相比起纠结自我认同的平衡,不如此刻就做个视而不见的盲信者吧。
因为路还很长,而她必须走下去。
夏油一直有意识到自己处于异能特务科的监视之下,也知道自己所做的行为实际上并非正义,起码绝对是违法的。但是,他们在策划这场卧底行动的时候就肯定知道,她要坚持当一个不伤人的黑手党是不可能的,尤其异能特务科还给出了要她当一个在组织里往上爬的黑手党的指示。就算不直接动手,她也会做出许多导致人命伤亡的决定。
换句话说——就连在大众眼中是官方角色的异能特务科也选择了视而不见。
所以,到底谁还在乎她是不是个正直的人?
心中的天秤倾斜,某个悬而未决的难题得出了结果。夏油的心情终于变得平静,她没有后悔和悲伤,甚至可以说得上轻松。她轻轻地从鼻子里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将视线从尸体上移开了。
那副冷酷的面容映在如同镜面般的血泊上,当她看到倒影中的自己时却被吓了一跳。
——原来她在他人眼中是这种样子吗?
这个不近人情的、像野兽一样残忍冷漠的女人,和那个连走在路上撞到别人肩膀都会自责到做恶梦的少女,是同一人吗?把时间轴拉得再前一点,和那个想要从咒灵手中拯救普通人的咒术师,还有什么共通之处吗?
不知为何,她感到一阵战栗窜过,瞳孔收缩了数秒又回复正常。不一会儿,若无其事的黑发女人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发现外套布料上沾染了溅射出来的血迹。
买一套新的吧。这种琐碎的念头一闪而过,然后又很自然地引申出了几个新的问题——什么时候?去哪里买?还是说像兰堂大人那样买一套比较普通的常服呢?毕竟,她不用非得要穿这种制式的黑西装才行吧?
打断夏油发散的思绪的,是从外头传来的、更为强烈的情绪。
说到底,这里只是一间由普通写字楼装修改造而成的据点,休息室的隔音并没有做得很好。这个房间在几分钟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是瞒不住外面的。
但是没有人敢进来。这背后的首要原因不是因为夏油是首领派来的人,而是因为夏油是异能力者,而且从传言来看,是擅长近距离战斗的异能力者。
……如果她现在不主动做点什么的话,恐怕这种僵硬的场面还会维持一段时间。
在进入这间休息室的一个小时后,夏油打开了门,然后迎面遇上了站在门外等候的另一名黑手党。那个男人甚至没有抬起头来和她对视,双手背在身后,只是沉默着等待着来自上层的命令。
既然是高木的同事,那么他很可能已经猜到了事件的前因后果。
无论对谁,以往的夏油都习惯用敬语交流,只是有着程度上的不同,用普通形或者是命令形的情况极少。但是假如在这种场面还对他用敬语的话,不会反而觉得她太惺惺作态了吗?
“你去把钢琴家喊来。”所以,夏油是这样说的:“别让我等太久。”
*
在等待的过程中,本来还很冷静的夏油反而又慢慢地生出了一些焦躁的心情,所以她又让人跑腿买了一杯珍珠奶茶。
过于甜腻的饮料说实话并不是很好喝,更何况这是今天的第二杯了。但当奶茶滑过喉咙,通过一个简单的吞咽动作,她又再次冷静了下来。
奶茶见底前,她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
如果不是事前看过有关钢琴家的个人情报,夏油也不会意识到原来他们早就遇到过了。但即使知道了在正式会见前的那段因缘,她并不认为那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故事,也不会以聚旧的态度见他,如果可以,她会当作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现在他们当然不是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