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端祐十一年,北燕同南梁拉锯了三年的战争结束,以南梁退兵为信,大燕终于迎来了七年以来的太平盛世。这一年后的一月,季冬之初,下了雪。
银粟纷纷蹁跹而下,簌簌落满冬柿枝头。对于大多数北燕百姓而言,这是最好的一年。华灯远胜上阳宫,午夜光摇百里红,欢庆声自都城一路辗转到了青云山,似乎覆盖住了某处压抑又无助的悲鸣。
寒风卷起银尘,朦胧间只看见挂满红澄澄小灯笼的柿树下,一个瘦弱的身影蜷成一团,将头抵在树干上,仰着颈子哀哀恸哭。
纤细的手指捏紧了一团松散的雪子,很快又融化成水困在少女手心。
身后传来声响,似乎有人靠近,一步一行皆是玉沙声。
少女睁开眼,泪眼婆娑间,只望见一双沾了不少雪籽的鹿皮绣锦履走到她跟前,随后尚存余温的鹤毛大氅便裹住了她战栗不已的身躯。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少女伏在雪地上,伸手抓住了那人衣角。
他却弯下腰将疲惫不堪的少女抱起。
少女缩在温暖的怀抱里,哭声一刻未歇,她仍紧紧攥住那人的衣袍,这是她触手可及的,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北燕笼罩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战火中的三年,是她最快乐的三年。
三年前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青云山脚的一处草丛中醒来,彼时正值桃花盛开之际,睁眼时便是漫天的花雨。
一刹那恍惚,她坐起身子,看这偌大又浩瀚的天地间,细碎而又飘零的花瓣落在了自己掌心。
她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过去,亦不知将来。
茫然间,有一道黑影自桃树上一跃而下来到她面前。
那是一个眉眼清隽的少年,他凑得很近,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
许久少年方才开口:“你是何人?”
她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真挚的看着面前的少年摇了摇头。
少年蹙了眉:“不会说话?”
她张嘴,语带艰涩,只能勉强吐出几个字,似是不习惯开口。
“可有名字?”
她依旧摇了摇头。
舒朗的清风卷起少年束在脑后的黑发,他反而仰头大笑起来,与他的出场一样莫名。
少年笑够了,伸出手拂开了落在她肩上的桃花:“跟我走吧,我把我的名字送给你。”
自此,她有了名字。
槐序。
桃花盛开的四月,是少年出生的日子,也是她找到自己的日子。
如今,那绯红的漫天花雨被纷纷银粟替代。
如火一般明艳的少年最终长埋在了青云山的皑皑白雪下。
不知哭了多久,槐序嘶哑了嗓音,眼睛生痛。
如梦初醒般,她发现自己手中捏着一截云袖。云袖的主人正倚在床梁边上,闭眼休憩。
面前的男子戴着遮住了上半张脸的银丝面具,丝绸般的黑发松松绾起,滑落的青丝柔顺的搭在他的肩上。
槐序红肿成两颗大核桃的眼睛怔怔的,习惯性做了每天都会做的事——试图摘掉男子的面具。
寒气自窗外侵袭,手刚刚触碰到那一丝冰凉时,她瑟缩了一下,男子微阖的眸睁开了。
他眸色平淡,却没有躲开。
槐序猛然喘了一口气,她微微瞪大眼,手指捏住了银丝面具,只需稍一用力,就能扯开,她就能看清三年来未曾见过的师父真实模样。
男子只是看着她,烛火摇曳中,他是那样的清雅淡然。
如同被刺伤一般,槐序猛然收回手,她目露戒备,嗓音粗嘎难听:“……师父?”
鹤毛大氅还裹在她的身上,她明明一脸戒备,却紧紧攥着怀中有着熟悉味道的大氅。
男子未语,一手握住面具,一手去够脑后的绳结。
槐序猛的钻进大氅里蒙住了自己的头。
男子的手顿住,片刻才唤了她:“琬琬。”
这是他给她取的表字,他说二人都唤槐序会乱,她拥有这个名字时开心了好久,仿佛与这个世界多了一丝联系。她以为自己再也不是伶仃漂荡的浮游。
槐序其实不知道他允许她摘下他的面具代表着什么,她只是模糊地感觉,她的师父要丢下她了。
窗外冷风呜咽,槐序缩在大氅里一片漆黑。
僵持了许久,她也不肯探出脑袋。
似乎有一声低低地叹息传来,随后身边温暖的气息瞬间消散。
槐序心中一紧,赶忙拉下大氅抬起头。
狭小的房间内空空荡荡,这一刻似乎冷得刺骨。
这一年是北燕百年来最寒冷的一个老冬,冻死了都城外不少流民。他们饿着肚子,攥紧了毫无知觉的大手,拼命敲打紧闭的城门,一天、两天、三天……直到城门微微开了一条缝,有士兵从繁华热闹的都城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