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典
他双眼亮晶晶的,似乎已经想到春暖花开时,他们两人在庭中赏花休憩的样子了。
可那是先皇后赵氏住过的地方,她在那里诞育了甯王和燕王,又在那里身死殒命,连一个牌位、一副画像都不曾留下。这世间最应当思念她的人,也已跨过了奈何桥,他们会在彼岸重逢吗?
她把严铮任意遐想的天真模样收入眼中,心里没有一点波澜,“我不想换住处,这里挺好的,只要你把书桌搬回乾元殿去,地方已足够我用了。”
他眼中一闪,作势要去剥她拢在身上的斗篷,在她腰上轻轻拧了一下,“你这是要赶我走?我想着给你恩典,你倒要赶我?”
舜华攥着皮毛闪躲,“那我讨一个恩典,可不可以?”
他手不停,逗得人只往自己怀里缩,“你说。”
“我这里什么都好,唯独缺个名字,少块匾额。阖宫上下说起这儿,都得说舜才人宫里,彤史上更是连个名字都没有,我不喜欢。子铮帮我斫块匾吧。”
“就这样?我给你斫一块纯金的!”他嗤笑出声,“这巴掌大的地方,起个什么名字,想好了吗?”
沉静的目光投在他眉宇之间,舜华启唇娓娓念道,“沧浪涧。”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我在这里,进一步可争之处,退一步有可守之地,才能从容不迫、进退有度。
二哥哥当年,或许也是这么想的。
“怎么老气横秋的。无妨,我亲笔给你题字。”严铮在她腮上轻轻捏了一把,“大好的机会,只讨一块匾,你可真是浪费我的心意。”
“还有别的。”她把脸埋进他胸前的团绣,两手圈在了他的后背上,“我羡慕王皇后呢。”
他神色一滞,语调微微下沉,却急速地坠落了,“你想要后位?”
“不。”略显粗糙的金丝银线,轻微地蹭刮她脸上娇嫩的皮肤,一如她轻轻的话语,在严铮心头轻拂搔动。
“我羡慕她有孩子。”
我也需要一个孩子,一个能让我立足,能让舜家不倒的孩子,最好是个儿子。
严铮只觉得心房中轰得一声,炸开了火树银花、星垂如雨的惊喜,将人箍紧在怀里抱了起来,恨不得转上几个圈,才能将心中的狂喜宣泄出来。
“华华,会有的,我们很快就会有孩子的!”他满面春风地凝视住她,在暗香洋溢的气息里捕捉她娇软的唇,一抿即化似的珍重之又爱惜。
在渐渐变得更贪婪之前,她只能连连捶在他肩头,“也不是那么急,你别……”
严铮恨不得将她尽情揉捏,胡乱地在她身上抚着,窝在她颈边嘶哑道,“叫我如何不急,你现在,坏透了。”
她被热气灼得一颤,不禁想着会不会过犹不及了,便无论如何要从他怀里挣出去,“快批本去吧,我还头晕呢,再睡一会儿。”
他尽力吐纳着气息,哪里肯轻易放过,大步追到她身旁,指间撩起一缕青丝,在她睫毛上拨弄,引得她花枝乱颤地笑起来。
两个人腻歪着,院子里值守的人早都退到外头去了。
严若橝抱剑靠在朱红色宫墙上,纵目远眺着涤荡一清的天色,一手悄悄握在匕首上,无意识地出刀、回鞘,发出冷冷涔涔的金鸣。
正出神,沿着宫墙跑着一个内官,是月余之前在丹阳殿见过的那人,一手按着冠帽,拂尘飘在身后,神色慌张极了。他心上一紧,不由垂手提剑,猛盯着他的动向。
内官被他犀利的眼神压制住了,肩膀一缩矮了下去,脚步却不停,非要闯进这处宫门,口中高喊着,“求见陛下!皇后娘娘不好了!”
“圣驾面前,禁止喧哗。”严若橝抬脚轻踢在内官膝窝处,迫得他哑了声,陡然跪下去。
那内官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这才想起礼数来,“请大人代为通传,皇后娘娘落红了,请陛下去丹阳殿看看。”
严若橝眉峰一折,果然不是来报喜的。他抿起的嘴角刻成一道锋利的线,向檐下走去。
严铮在房中已然听见了动静,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背手立在床尾,脸上阴晴不定,焦急、猜测、忐忑都有,又都没有。
“怎么还不去?”舜华已经撑起来整理衣袂,见他刀削斧刻般的侧脸拢在一片云翳下,却像是笃定了什么一样,眼光坚毅冷冽。
他忽然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太医,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