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乎其上
嘴胡说!
师威之下,六师兄唯是无法,只得低头认罪,“俱是沽信口胡说,不过是沽思念我家小师弟,却又不好意思说,就拿先生作筏子罢了。”“先生何等冷心之人,怎可能会思念复郎呢?”。
非是如此,先生方才再不作声。
一时又再想起六师兄,沈淙就在润筅熁盏之时,便就说起葛沽避而不见之事,见先生神色不禁一黯,转即一叹道:“他既已择了道,就不要扰他了。”。
沈淙将碾成茶末置于蓬生递过来的净盏中,再以少量沸水将其调成膏状,“可我还是想再试试”。
不论是何种原由,他终是无法,将于他那样关怀怜恤的兄长,从此以后都作陌路人对待。
谢循见那茶汤在那茶筅的环回击拂下,逐渐泛起一层饽沫来,轻轻叹得一语,“又是何苦?”。
沈淙注水的手不由停了一瞬,而后道,“总是我的一点执念”。
一句也不知是说给先生,还是说给自己的,“我不信,从来佛言佛心的芸台探花,会是那样狠心绝情,就不念过去的一点情谊。”。
再经七次注汤,直至轻盏之中茶汤色泽鲜白,水痕不消。
谢循尝得一口奉上来的茶汤,爽滑甘重,四味俱全,确是绝味,因见林靖也饮了,才笑问,“如何?”。
又道,“清臣还无尝过你这外孙点的茶汤吧?”。
林靖点头笑道,“若非是借依小叔方便,老夫却无这等福气。”。
沈淙于此只作不见,只又为锺叔奉上一盏,一半是转却话题,一半也是真心诧异,“听言四师兄也来了,却为何不见身影?”。
“他的性子你还不清楚?除却藏书阁,还能去何处?”谢循转头看着几上策文,口中道,“我让麻生与他一起去了,不若直要将我家书阁搬空了。”。
贺锺手中端着那茶汤,像是端着什么烫手山芋,声色小心问,“主君,可要饮么?”。
林靖偏头哼道,“不用,我孙儿还会给我点的,是罢?”。
沈淙直像是未曾听见似的,直让蓬生将茶汤与四师兄送去,并将那汤瓶茶具都收了,而自坐回那藤墩上,静等先生读完那策文。
尽管心中早有预料,可却在看见先生那渐趋清冷下去的面色时,还是不免心中惴惴,也全无法坐稳了。直再过了两刻钟,在先生全然看完后,就即立身站在身前,低声唤,“先生”。
谢循只将策文合上,放在一边,并不言语。
直到林靖目色相问,才即缓缓摇头,又转向沈淙道,“不好,重新写来。”。
林靖稍地一惊,转即笑着道,“我孙儿写得怎会不好?”说着取在手中翻看。再过了两刻多钟,竟是直接收在袖中,“确是写的不好,听你先生的,重新再作来。”无意识地捡颗梅子吃了,半时才似是意有所指道,“旁人如何作,你也就如何作,莫得自行其是。”。
这是给他‘抄没’了?
沈淙看得目呆,诧然问道,“李翁这是何意?”。
“反正已是无用,我且拿去生火用了。”林靖一作无谓道,“怎么?还舍不得?”。
凝结着他这二十年心血的文章,就只为他这外翁一作生火废纸。
也无非是通过此举,告诉他的态度罢了,他也已看到了。
沈淙无声咬牙半晌,又再转向先生问,“先生?”。
谢循望其脸容眉宇凝结着郁丧之气,不止不加慰抚,还且难得冷峻了形容,“不若你作那文章,除此之外,还有何途可去?”。
语气一近质责,“我让阿妩带去那些文章,你都不曾看过?”。
“学生看过”
“看过?那就参照出这等唯有抄没焚毁一途的文字来?”
沈淙忍不住出声分辨一句道,“可先生方才还说‘躬身,入局’——”。
“我说所言之,乃是躬身入局,而非躬身,入局。更非是让你只身入局——”
“更不要说这般,以谬想天开之妄心,虫臂拒辙之薄力,行此朝廷侧目,天下震骇之事!”
“于此,我可与你说得少了?!”
“请问先生,我这文章之中,可有一处,不利国家,不利百姓之处?”
谢循并不直答,只道,“可你要知道,这天下,从来非是‘民’之天下。”。
沈淙反问,“那又是谁之天下?”。
谢循即默然不言。
沈淙稍加沉吟,又即出声道,“先生,古所谓,‘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取法乎下,则等而下之!不足道也。’”。
语声虽不如何高重,语气却是分外坚执。
“先生总也不想,将来之‘重熙改制’,只是再一次的‘癸未革新’罢?”
谢循闻言冷笑一声道,“依你看来,我们那‘癸未革新’,所取之法,就只是‘中’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