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多病
却道非是他师傅,而是崔檀越相请。沈淙略微一怔,不免再问道,“哪个崔檀越?”。
那小僧似是不解他之所问,甚为疑惑的语气反问道,“还有哪个崔檀越?”。
如此语气,沈淙立时便即会意,非是阿垢墇儿,而是,湖鸣世伯。
此时相请,他几乎可以断定,行了已将他们谈话说与湖鸣世伯知晓,不觉轻轻皱了下眉头,虽非出自他之所愿,却也是出自佛家消弭化解恩怨的慈悲善意,倒也不能再说什么,回目看了眼阿妩——仍低眸望着地下,也不知在想什么,方轻轻叫了一声,“阿妩?”。
谢妩方作回神微微仰起头,发出一声疑问的轻哼。
“德偱世伯的焚殡之仪”沈淙言至此处,略略一转,“我先送你回斋舍?”。
“我同你一起。”
沈淙方怔了微刻,才道,“请小师傅带路。”。
小僧欣然应声,举步向前走去。
万紫千红,争妍斗艳得如火如荼的季春季节,繁台之上,无处不孕育着新的生命,而其五里开外的菩提园,却在时刻经历着生命的消亡。
因以简省便宜之要,入门与焚殡之仪就在一处——焚化院举行,那小僧直将他们引到了此处。一至院外,便听其里熟悉声色清声念道,“……请大德,一心念我,我行止,始从今日,乃至命存,皈依佛,两足尊,皈依法,离欲尊,皈依僧,众中尊。请大德始从今日,乃至命存,视行止为受三皈依戒居士…… ”竟是湖鸣世伯,而后却是陌生声色,“汝受三皈竟,已得戒体。再为宣戒相以便护持……”想来当是小僧口中天清寺主持衍皈法师。
沈谢二人方正疑惑时,那小僧适时说明缘由,原是入门自有一套完整的皈戒仪轨,逝者自是无法亲身了完,经他们商议后,便提出由逝者亲人替代之法。
纳受皈戒以后方能成为正式的佛家弟子,未取得官方度牒的佛家弟子,而崔实似乎,也不须得那度牒证明身份、蠲免赋役了——
而沈淙未曾想到的是,衍皈法师竟将多年前襄宗曾至天清寺斋戒祈雨时赐授予他三道敕牒的一道,也是如今最后一道敕牒,就这样给了德偱世伯。有此敕牒在,既是免于经业策试的‘公度’僧尼,即官府许可的僧尼。
他们到时,皈戒仪式正好完成。将即站定的沈淙,与行完三拜礼起身回首的崔逢目视线正好撞上,沈淙随即微微俯身恭色颔首致礼,崔逢也向他一点头。与此同时,崔垢崔墇二人也因在此时看到了师兄,眼中脸上即时放射出与此时场景很是不符的神情来,沈淙即向其投去温煦的慰抚神色,二人神态方安复下来。
因其接下来的焚燎声钟之仪并由衍皈的大弟子行灯主持,众者便即礼送衍皈回寮。又因尸身移入天清寺当日已行大殓,此时也不过在身上换作袈裟,在五官内塞入珠石水银,在眼面部贴以金箔,在棺内灌以麻油燃物……其中所需焚殡之物都在菩提园常备事物以内,倒也并不费太大周章,是以焚燎事宜预备得如此之快也就不足为奇了。
衍皈离开后,侍礼僧就在行灯示意下扬声喊道,“起棺!”。
此声一罢,四名夫役各占一角,将院堂正中崔实,此时应该说是,行止,尸身所在的棺椁举抬而起,徐徐轻移至四庹干柴砌成柴垛的平台上。
“举火!”
行灯及其余寺僧随即围着柴垛坐定,随着侍礼僧一声“鸣钟点火!”的号令,都自神情庄严地念诵起《安魂引路经》。
崔逢从棺前敲响无常钟,夫役从四面点燃柴垛,熊熊烈火随之燃起,烈焰迅疾肆意吞噬,直将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当纯厚绵长的钟声敲到第九十下时,将一切吞噬干净的烈焰渐渐缓和下来,几有熄灭之势,正午辉耀的骄阳也渐变得温煦起来。
沈淙正随同众人垂首默哀,也是半晌方才有所反应,那第九十一声,如何怎么都不落下?方欲抬目探寻究竟,已有寺僧越过诸人行至他身侧,低声说了那请求,也即解了疑惑。
沈淙抬目时正与湖鸣世伯目色相对,那褪去悲憎郁怒的哀苦神色,让他并没有犹豫多久,便举步随那寺僧行至那方已被让出来的地方,接过那只小铜锤,在湖鸣世伯目色的策励之下,扬腕敲下了那九十一下,以及后来的十七下——
铜锤落下最后一声的时刻,那烈焰的最后一团火苗也彻底熄灭,望着那一堆焦黑骨殖,深藏在脑海深处的那些碎景残片,似也随之化作了灰烬,为那温煦的春风带出了体外,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轻盈松缓,将手中铜锤递转于身边寺僧,“惟愿德偱世伯,能自离苦得乐,了脱生死,即身成佛。”。
“兄长自困半生,只望如此,真能得以解脱。”
沈淙终究是未说那句连他自己都不确信的宽怀话语,只静默站在原处,等着烬骨慢慢冷却下来。
俄顷,崔逢面作惭怍之色张口道,“当年之事——”。
已知后话为何的沈淙及时道,“往者不谏,来事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