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寺声钟
耐了,还是没忍住,眼中蓄满了泪水,又再流了满面,引袖胡乱一擦道,“那我们也不去了——”。
沈淙勉强作出笑来,“都到此处了,再说不去,是否太晚了些?”。
“何论七日停灵期,只得今明两日了。过了今晚,一至明日,便是‘血肉尽消骨成灰’,以后再若生悔,可是来不及了。”
见崔墇只是痛疚委屈,于他的劝说仍是无动于衷,正想让崔垢帮言劝说,却见崔垢也是红了眼眶,也就未加开口,想了一想,才道,“那我送你们进去可好?”。
崔墇立时破颜微笑软软道声,“好”。
崔垢不像小弟将情绪昭显得那样明白,面上倒也能见得一点清浅笑痕。
且说几人最终进到菩提园中,举目就见东北隅临时搭起的草庐之中,其间烛火飘摇,香烟缭绕。
一面透薄纱幛前,寺僧们正分守其位,各执法器,阖目垂首默诵经文,以庇佑超度亡灵,“……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就在此时,却听,“实在是国朝典例如此,请恕贫僧不能为施主破例。”
“禅师——”
他们遂即循声望去,正见一僧人掀开纱幛出来,随后追出的便是崔实。却在看到门口的沈淙后停下动作,神色登时有些尴尬难看,随之咽下了后面的话,只看着那僧人于他们合十一礼,消失在门外。
不过几日未见,面前的湖鸣世伯他几乎都快认不出来了,干瘦,灰黑的脸膛上沉积着悲哀木然的尘灰,深陷,浑浊的眼目中闪着凄楚哀凉的暗光,见他走近,两腮更是断断续续地,神经性地痉挛抽搐,仿佛是极力控制着神情态度上隐伏的悲憎,他从无见过湖鸣世伯这般郁怒,有如风雨将起,有如雷电将作。
这样隐忍不发的样子,倒比言语暴喝来得更有压迫力。他不由心下一沉,暗暗吐出口气,才迈步向前走去,方走到草庐前,本想问他可能进去敬香拜祭德偱世伯,还未等他开口问,是否能进去拜祭德偱世伯的话,身前已是横生出一臂,“不必了”声色还是一同鼓司前那样的冷硬疏漠。
“崔湖鸣!你有何道理于师兄使脸色——”
“墇儿——”
沈淙皱眉唤止,摇了摇头,又再放缓了声色道,“进去吧。”见二人神色郁郁不安,再道,“我就在天清寺,远远地陪着你们。”想是二人不欲他为难,终是向他施了一礼,进了草庐。
而他就只在草庐外,朝着那停灵方向依礼拜过,再向湖鸣世伯深深一揖,再抬头时,见湖鸣世伯向他僵硬地略一点头,又转头于那念诵经文的僧人说了一句什么,才掀起纱幛让了他们进去。
未几,那些念诵经文的僧人也都各自收起法器鱼贯退了出来,趁其余人于里间敬香拜祭之际,问了队列末尾的佛僧,才知先前那禅师口中不能破例的‘国朝典例’,原是那‘佛寺声钟’的丧仪。
所谓‘佛寺声钟’者,本是死丧之家请寺院僧侣为家中亡故者持续撞击无常钟若干杵,以为逝者‘拔苦与乐’、‘涤心洗尘’以‘寻求解脱’的特殊丧仪,又称之为‘浮屠法撞钟’。后来因为各种缘由,经由京城官员提议,将其纳入到了国朝礼法制度之中,因之逐渐演变成了部分品官及皇室独有的特殊礼法制度,以至襄宗朝时,则成为了国丧及‘京城文臣卿监、武官大将军、命妇郡夫人以上亡故者’的一种特殊丧仪与特殊哀荣。
之所以称为‘特殊哀荣’者,便是因为这种‘哀典’并非定制,而是来自天子或是朝廷的特殊的给赐与恩眷,因又与赙赐制度合称为‘声钟给赙’。总之,丧葬之家必得经由朝廷‘同意’和‘许可’,才可于佛寺击钟示丧。
而德偱世伯既非品官,又无给赐,更有‘士庶之家不得用道、释钟鼓威仪’的禁令在,那禅师的拒绝自也在情理之中。正要动身离去,却见那纱幛上倒映出的三道黑影似是起了争执,也只是默默看了一会儿,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转身离开了。
回天清寺途中,谢妩见九郎只是沉默无言,凝眉想了一想,忽而快步走到前面,侧歪了身子问道,“这是怎唔——”却不想沈淙方自出着神,未曾注意,只是往前走,鼻头就此撞在了下颌,又失去重心扑了满怀,鼻中即时又酸又涩,秀目之中立时蓄满了泪,眨目之间滴在了九郎肩头。
沈淙下意识将人抱住,就连手中篝灯都失手掉落了,却又觉得唐突,马上松开了手,两只手不知所措地僵张在空气中,急声叫白微过来,白微却忽得‘啊’了一声,“娘子,我脚崴了——”而后依偎在满脸紧张的振缨怀里捂着嘴笑。
沈淙背着身倒是未曾看见,只得虚虚扶着直到谢妩自己站起来,才满目担忧地问,“怎样?可好么?”。
白微急急地挤咕眼儿,她家娘子却只道,“没事”,不免失望地扁了嘴,一手推搡开了振缨,怀着几分怨气指责道,“谁让你过来的!”振缨还自沉溺在软玉在怀遗留下的袭人香气中,方吃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