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六)
“反正奴婢不愿再回去了,宁肯每日为大人铺床叠被,哪怕做个粗使的丫鬟也好。”双雁抓住一切机会向秦姜表忠献媚,“奴婢定会唯大人马首是瞻,伺候大人与夫人,只求大人不要将奴婢送回去!”
秦姜觉得好笑,“堕胎药,只是堕胎,不是要命。你就根据这个认定陶擎风是凶手?”
“自然不是,”双雁道:“其实继夫人死前那一日,是约了少爷……哦不,陶公子在漪园相会的。她那日午后出门,还让奴婢备好酒菜,所有的量都是按两人预备,出门前更是打扮一新,敷了厚厚的粉,看起来精神多了。
她不让奴婢跟着,只有一个马夫与她同去。回来后,那人说,他在漪园外头等候,便看见陶公子也进了园子,没过一会儿,却又怒气冲冲地走了。那晚继夫人回来,一句话没说,倒头就睡……”
说到这里,双雁沉默了一会,然后不知是说给秦姜还是说给自己听,“若是夜里听见她[呻·吟],奴婢过去看一眼就好了。继夫人连在自己胳膊上划伤口都不出声,那晚必是痛苦极了……若是奴婢叫喊起来,总会有人来的吧……”
“所以你认为,是陶擎风在漪园里给谢夫人下了毒药?”
验尸格目上写得分明,谢蘅尸蒙白布,口唇黑紫,内有污血,推为[砒·霜]之毒,毒性发作不过一刻;而谢蘅从漪园回来,光是路上就需半个时辰,况据双雁所说,初回屋时并无症状,因此,中毒时间只能是回屋之后,而不是漪园中。
在双雁的认知中,陶擎风必然是凶手;但她从未想过,若他真是凶手,未必会让作为谢蘅贴身丫鬟的她活过主母的头七,杀人灭口么,自然越快越好——更遑论让双雁撒撒娇就在出现在席上,还被县令带回去。
想必陶擎风觉得,自己顶多给谢蘅下过堕胎药而已,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就算县令大人知道了,也会看在陶氏的面子上,不予深究。
想到这里,秦姜又问了一句,“本官记得漪园有东西二门,陶擎风从哪个门进,哪个门出?当日如何装扮?”
“这……那马夫说,他原本在东门等候,正遇见陶公子,看他进园子,他那小厮便牵了马直接去西门等候;马夫便也想着去西门看河上花船,结果刚绕到西门,和那小厮没攀谈几句,陶公子便出来了。打扮得如何,奴婢并不知道,但听他们闲聊,说什么‘看那陶少爷,通身世家气派,这才是人上人’,想来必是精神十足吧。”
秦姜将所得信息在心中抽丝剥茧,串联在一起,对这起案子有了一些大致的方向,但依旧如云山雾罩,看不真切。
首先要确认是否是陶擎风杀了谢蘅——这一点,暂时被双雁无意中证实,陶擎风没有杀人的机会;
那么是否有人潜入谢蘅屋内,将人毒杀?——难以断明,但双雁听到屋内[呻·吟],却没有呼救或者其他异响,除非凶手下手极快,瞬间切断死者呼救的苗头,迫她只能发出[呻·吟]之声……情理上说不通,这么好的身手,何不干脆将人杀死,难不成有折磨癖好?
再者谢蘅是否……真如陶擎风所说,系自杀身亡?
秦姜曾听说过这类事,某某人自绝于世,通常死前就有许多征兆,有的横遭变故,或流言中伤,甚至好端端就心情低落、茶饭不思——而自残、自伤之举,也不鲜见。
恰好谢蘅都一一吻合。
富贵人家没有秘密,凡主人有些什么事,都逃不过随身伺候的仆从,譬如双雁。
不过,有一点让她注意到,双雁是陶老夫人拨给媳妇谢蘅的,谢蘅出嫁,自己的贴身丫鬟为何不带?
再者,双雁说“继夫人心中另有他人”,成亲后每日待在后宅,谢蘅是没有机会得见外男的,这或许是出嫁之前的际遇。
……或者说,正是因为从前的丫鬟知晓谢蘅的隐秘,这才无法跟着小姐陪嫁?
这些都是尚未证实的猜测。秦姜觉得,要查明此事,还是要从谢蘅的肚子下手——五个月和七个月,差距可是非常大的,亲自前去一看,十分有必要。不过今日不方便,听说今日谢氏在做水陆道场,过几日可行。
另外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旁敲侧击向谢氏下人打听,谢蘅从前贴身用的丫鬟是否还在谢府,或者遣了、或者死了?
那她自己,现在去做什么呢?
秦姜摸了摸怀里的药粉。她得去找个大夫问问,这是否真的是堕胎药。
两人关上房门在屋子里待了一时三刻,下人们凑在廊下门前,八卦这位被县令带回来的姑娘。直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露出秦姜那张神清气爽的脸。
“你们挤在门口做什么?”她问。
仆妇厨子皂吏丫鬟,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拿起锅碗扫帚腰刀,佯装干活,一哄而散。
秦姜走后,双雁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明亮的杏眼扫过众人,露出一个清丽又不失羞涩的微笑,“大人说了,以后我就是大人的人了,还请各位多多担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