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给我放尊重些。”阿喜扑翅，从崇应彪肩上飞跃而过，傲然道：“我可不是寻常的鸡精，我乃修行千年的九头凤雉，早五百年，你们得叫我一声丹山娘娘。”

“九头？”崇应彪看着那颗骄傲的鸟头，刻意激道：“你哪里来的九个头，啊？”

这就说到阿喜的伤心事了。

她当年的确有着九个美丽的脑袋，却有八个被那成汤先祖斩了去，如今剩下的这一个她视若珍宝。为了保护它，阿喜从前的脾气尽都收敛，曾称霸一方的大妖也在经年累月中学会了惜命。

见阿喜不说话，崇应彪自然也猜到了几分，妲己被封印在轩辕坟中，这鸡精既然与她为党，怕是也没落得什么好。同是败者，崇应彪竟生不出什么嘲笑，他挪动身体，靠在石壁之上，半闭着眼：“行了，你就是只剩一个头，也比我强多了。”

“你不用安慰我。”阿喜对看水影，坦然道：“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就是打架打不过罢了，不少妖精输了仗，连命都保不住，我与妖狐这样的，已经很好了。”

“是啊，能保命就好得很了。”可惜崇应彪只是口是心非，他并不会因为捡回一条命便满足，那些要图谋的事，或许再搭上几条命也不够。

“不过你啊。”阿喜向崇应彪游弋而去，开始沿着他露在水外的身形左右徘徊：“你这身体……”

雉鸟的睛光毫不遮掩地流连于眼前男子的胸口，崇应彪非但不躲闪，反而仰首伸眉，意气昂昂。仿佛在说：就连道行千年的女妖，也会拜倒在我的男子气概之下。

“如何？”

阿喜游近，羽翅轻轻拂过崇应彪前胸肌肤上的四道印纹：“人相有五行，受精于水，禀气于火，再有金、木、土之变化，衍变飞禽走兽之相，近可见今世心性，远能知前世因果。”

崇应彪皱起了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是白虎纹。崇应彪，你前世就不是个人，它在你身上留了记号，要是不好好做人的话，来世还得当禽兽。”

可崇应彪没有发怒，只是低头摸了摸那印记，苦笑道：“能变禽兽都算好的了，一直在这辈子里挣扎才是最可笑的。”

眼见自己的捉弄收效甚微，阿喜也自觉无趣，游开了嬉戏，嘴里还嘟囔着：“只要我吃了你的魂魄，你用不着投胎，也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急什么？”崇应彪抬起手掌，虚虚地度量着阿喜细长的鸟颈，平静道：“等回了朝歌，你要吃我也不迟。”

此后一人一妖并未再说话。崇应彪无心享乐，擦洗干净后就想走，但因阿喜贪恋热泉的温暖舒适，一直以原形凫水栖石，他便自行上岸穿衣，耐着脾气等了一阵，还是不见阿喜出来。崇应彪又只得回去找：“喂，你还要洗多久？”

无人应答，崇应彪只得返回池边，只见阿喜蹬腿闭眼，蓬松的背羽微微起伏，如醉死般不省人事。

“叫人烤了也不知道。”崇应彪干脆伸手将阿喜捞起来，塞进上衣里兜好，随即走出洞外，上马回营。

小憩以后，洞外更是森寒，崇应彪将狼皮帽戴好，夹马驱策。好在怀中的阿喜是个火炉，有了她，热气便源源不断。为了独享这份温暖，崇应彪将灌风的前襟又捂紧了些。这动静使阿喜跟着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皮。昏昧中，她看见一点星光，还有坚毅的颏唇。

“仙……仙君……”

隔日早晨，阿喜神清气爽地醒了过来，温泉使她通身舒畅，崇应彪更是识相，没有打扰她的好梦。她原本想着，要是崇应彪敢趁势偷袭她，她就正好有个好借口直接吃了他的。

重新换上灰扑扑的马奴装扮，阿喜不紧不慢地往马棚去，一路上不少人都在看她，她却浑不在意，直至又遇到了姬发，她才打起精神，捋捋衣裳，走了过去。

“你终于来了！”姬发精甲轻靴而来，头上未戴战盔，像是刚晨训过。仆仆风尘下，更见明朗斐然的气概。

“姬千夫长晨安。”阿喜在知道了昨日为什么会引起殷郊发怒后，机灵地改过了称呼。

姬发看着那依旧灿烂的笑颜，担忧了一夜的心也就此放下。他将皮袄递来，敞快一笑：“这个正好给你。”

阿喜接过来看，竟是两样东西。其一是她昨日交给姬发看管的灰鼠皮，叠得整整齐齐，另外的竟是一顶蓬松顺滑的红狼皮垂帽，就放在皮袄的上面。阿喜眼前一亮：“这个是给我的？”

姬发点点头：“你的头巾都破洞了，这个我没戴过，昨天才找出来，送给你戴。”

“多谢！”

阿喜完全没有客气，欢欣地将头上的巾子扯下，粗亮的发辫垂搭在阿喜身前，泛着与霁雪全然相反的柔黑光泽。届时姬发才对阿喜的女子身份有了真切体悟，他羞赧地低下了头，等待阿喜重新将头发放进又干净又暖和的新帽中。

“好看吗？好看吗？”

此处没有照影，阿喜只能在对方那两汪澄明的水荡中找寻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