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开,就听先生淡然的声音从旁传来,满腔绮丽,瞬时被浇灭。
“你若当真肯听我的话,何愁练不好字?”
怀袖的头再度低下去,只盼着药汤早点凉了,自己好喝完遁了。
前几日,先生忙于朝中事务,一连几日都没回来用午饭。往常先生在家,都会看着自己把药喝干净。可那药实在苦得厉害,再加怀袖自觉身体倍儿棒,便趁着先生不在敷衍喝药,当着葵香的面抿两口,抓着她转身的机会全数倒了。
偷奸耍滑一时爽,可随之而来的后果,却是怀袖料想不到的。
她本以为,不过是少喝几日药,不会有什么差错。却想不到,自从少喝药后,自己就开始头晕嗜睡,夜里睡不够,白日也总是眼皮沉沉。更可怕的是,那些奇奇怪怪毫无头绪的怪梦,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缠着自己的。
这些事,怀袖不敢告诉先生,就连葵香的嘴巴也被她捂得死紧。
先生极重视自己喝药一事,三年来,日日如此。
她还记得,三年前自己在韶年轩醒来时,先生就坐在床边。他穿一身圆领黑袍,衣身上密密绣着深紫色的缠枝莲花纹,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更为洁净。
怀袖从未见过这样俊美的人,一时晃眼,盯着他的眼睛发愣,半晌才回过神。
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大大的瞳仁如墨染一般,眼尾稍往下垂,透着些似醉非醉的朦胧之美。怀袖被那眼睛吸引住,只觉那里面似是盛了一弯湖水,莹莹的涟漪拨散开,直让人心尖发颤。
彼时,她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眼前谪仙般貌美俊逸的男子竟是当朝帝师。
怀袖只觉,自己的生命像是被突然扼断,又莫名重启一般。醒来之前,她被困在一场大梦中,找不到出去的方向。醒来后,她的所有记忆与认知,全部来自先生。
那一日,隆冬大雪,帝师府上白茫一片。韶年轩的卧房中炭火正旺,熏得整个屋子暖气四溢。子书律坐在床边,手心握一块浑圆的羊脂玉。
当她沉睡时,他可以肆无忌惮去看她的脸。可当她醒来后,他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只能侧过脸,面色稍冷,一字一句将那些事先备好的说辞丢出去。
“东阳之战时,我在回城路上遇到你,见你昏厥在地又无人照看,便将你带了回来。”
“郎中已来看过,说你身体有恙似是旧疾,当每日以汤药调理,时日久长方可痊愈。”
“大祈与燕奋战一年有余,百姓于战乱中流离失所也是常事。我已命人查过,你在上京并无亲眷。你若不介意,便留在帝师府,做我的弟子,如何?”
他的眼睛很好看,声音也很温柔,怀袖望进他一双桃花眼中,只觉恍惚出神。愣了愣,才点头应下,“多谢先生收留。”
彼时,她连自己是谁,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父母何在,家中有无兄弟姐妹一概不知。当朝帝师肯收她做弟子,此等好事如何能拒绝?
怀袖记得,那时自己话音刚落,屋外庭院中,压在松枝上的一块沉雪就落了下来,在地上砸出一声巨响。先生侧头去看,半晌才回过头看向自己。
他看向自己的眼睛,湿润的像被雪水浸泡过,蕴着寒意,又浮动着碎冰般的犹疑。
“你当真肯留下?”
怀袖眨眼,只觉不留才是傻瓜。
“先生救我性命在前,施恩收留在后。女子只怕先生不愿收留,岂有不肯留下之理?”
子书律望着她,仔细分辨她话中含义,默了默,才终于笑起来。
“好,如此便好。”
怀袖瞧着他温柔,又试探着问道:“先生可知我姓名为何?”
屋内炭火噼啪一声燃过,子书律握紧手中羊脂玉,低沉的声音像被风雪碾过,带着些微不可查的颤。
“我亦不知你本来姓名。从今往后,你既是我府上弟子,便唤你怀袖吧。”
“怀袖?”
这名字有些奇怪,又有些好听。怀袖欢欢喜喜接下来,暗暗念了好几遍。
她喜欢这名字,却不知先生为何给自己取这二字。
子书律亦不曾告诉她,此名取自一首前朝旧诗。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 】
【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