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死

春日骤雨敲窗频。

昭苏单手支颐，目光微凝，枯坐窗前听雨声。

原来，大昭皇宫里的雨，比起景国皇城里的雨，真的会更自由、更雀跃。

明明都一样顺应时序、润泽万物的。

昭苏明白，这其实是因为她的心境不同了。

回到故国，她再也不是那个朝不保夕的“昭姑娘”了。

她不会再被时时监视，不会再被限制行动范围，不必再警惕有谁突然冲出来要害她，不必再提心吊胆迎接那位的驾临。

因为大昭皇宫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

——是她的家。

窗前栽了一株海棠，此刻正是开花的时节，偏逢上春雨潺潺。

昭苏看见一滴雨珠砸到海棠娇妍的粉瓣上，花朵无力地颤了颤，水珠便沿着花瓣淌下来，浸透嫩黄雌蕊，慢慢积得多了，便压弯花枝挣脱挽留，倏而坠地。

然后这朵海棠花免不得蔫了几分。

昭苏看着这一幕，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人。

他对她不好。但床第之间，情浓之时，他偶尔也会吻去她面颊上的泪珠，轻声喟叹：“……比海棠花还娇。”

一滴冰凉的雨水穿过窗隙，恰巧滴上昭苏的眼睫。

她眨眨眼，回过神来。

怎……怎么又想起他了？

既已逃出囚牢，还想他做什么？

一个已然亡于大昭铁骑之下、七庙尽隳颓的敌国，一个好大喜功、残暴不仁的敌国太子，没了便没了。

她顾那点露水情缘做甚。

大昭靖宁公主昭苏，纵然有过那么一段过往，那也必然是要往前看的。

昭苏敲敲脑袋，再摇摇头，一步步挪离了窗前。

昭苏，大昭皇帝亲女，行六，年二十三。

二十三岁却尚在宫中的公主，着实罕见。而昭苏的经历，在史书中都难找到第二例。

她十六岁那年，大昭战败，十万卒弃甲曳兵而走，士气尽丧，也因此，不得不向景国献上厚礼，割地求和。

这份厚礼，除了数不清的金银财宝、香车宝马，更有一位妙龄美人。

——身份尊贵、容貌美丽、象征昭国被大景征服的绝佳战利品，昭国六公主，昭苏。

然后昭苏莫名其妙就入了东宫、进了景国太子的后院。不是正妃，不是侧妃，不是良娣，大约……勉强能算得上一个不上皇家玉牒的妾。

更具体点，就是一个美丽的摆件、泄欲的工具、卑贱的女奴、被称作“昭姑娘”的无名无份之人。

太子对她有过一时新鲜，但那种新鲜对她来说犹如噩梦。他既不温柔也不体贴，在男女之事上始终占据主动，兴致一到常常不知餍足，对她粗暴而放诞，从无怜惜之意。

她内心抗拒却无力反抗，从来只能被动承受。她反感厌恶，却从不敢宣之于口——其实也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感受。

不过好在后来太子就忽视了她，她也因此成了太子府中的透明人。

整整七年都这样过去了。

她以为她就要这样了此残生。

可大昭攻破了景国都城，一把大火焚毁景氏宗庙，屠尽皇族，献牲礼告庙，一雪前耻。

昭苏就这样幸运地回到了大昭，回到了大昭皇宫。

虽然她既不受宠、也不风光，在这偌大皇城里也只算一个透明人。

但她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不会再像在景国那样朝不保夕。

能好好活着，活着回到故国，真是一件极幸运极幸运的事。

不过……私心里，她还是希望能多一点被关注，多一点被关爱。

尤其是在今日，三月初一，她的生辰。

可惜在这偌大皇宫里早不会有人记得了。

那些记得的人，要么忘了，要么死了。

再不会有人记得了。

昭苏双臂抱膝，将脸颊贴近膝头，慢慢蜷缩于榻上。

难言的孤独浸没她，她的心针扎一样疼。

但很快，她自己便调整过来。

没关系呀，自己的生辰，自己记得就好了。

没有人欢庆她的降生，她自己总是欢迎的。

自己庆生也可以的。

昭苏努力将心情平复下来，然后继续盯着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口隐约传来交谈声。

昭苏回过神来，轻轻眨了眨眼。

时近正午，约莫是宫人送膳来了。

自从回了大昭，她就再也不必看人脸色、一日三趟亲自去取膳食，而是有宫人按时送热乎的饭菜来。

昭苏赶忙理好衣襟、抚平裙摆，端坐榻上等候来人——她的礼仪顶顶好。

然后竖起耳朵仔细听。

但听着听着，她便觉出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