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可以笑吗?”
“不可以。”
“好吧,唔……”
“您的表情真的很奇怪啊,真的有那么好笑吗?”晴世坐在回程的轿车里,扭头看向身边眉头紧蹙嘴角微抽的安生国彦,见他实在是憋着难受,于是也放弃了:“好啦好啦,笑吧,这真的是我参加过的最糟糕的宴会了。”看取了一堆秘密和丑陋的人心,和五条悟打架,把人家的料亭打坏了,想到自己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出格的事情,今天竟然发生这种意外,她的耳后和脖颈已经涌上了一阵酡红。
安生国彦点点头,轻笑出声。
“没什么大不了的,晴世这样很有元气哦。”安生国彦看着晴世被水打湿了的头发,温声道:“尽管我还有他们心中的确是期望你镇压夜泉,也希望你可以为我们提供帮助,但你还是一个小孩子而已,做些符合这个年纪的事情,活泼一些不是很正常的么?我们也不是全然的坏人。”
“我是濡鸦巫女,也是夜泉体,情绪失控的话很危险。”晴世低下眼帘。
“你会让危险发生吗?”安生国彦问。
晴世摇头。
他突然想起自己当年收到那些消息。那时候的小晴世还活在大人们为她编织的美好世界里,最喜欢的童话故事是长发公主,喜欢各种可爱的带蕾丝花边的公主裙;想起她意识不清时,带着满身刺青将夜泉压制回去的样子;想起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戴上遮眼的「翳」,眉宇神情间有她自己觉察不到的忧郁感。安生国彦低声说道:“晴世,可以多相信自己一点点,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有个画面一闪而过,安生国彦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见过一位濡鸦巫女,安静的,眉宇间萦绕着忧郁。濡鸦巫女都是这样吗?不甘心。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可他选择遵从了自己的心。
不要因为生来背负了夜泉而被迫长大,就把一切早早地压在没长开的肩膀上;悲伤、痛苦,不要让这种东西把你的心变成静水;不要那么早就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好奇和探索,因为你还活着;不要害怕自己会软弱就选择封闭,你只是一个不那么幸运的孩子,拥有和很多人都不一样的命运,但你可以的,可以去笑、去生气、去战斗、去高声大喊、去喜欢这个丑陋肮脏又璀璨美好的世界,要张扬又朝气,面对遍地疮痍,直至我们竭尽全力,哪怕结局无可避免。
安生国彦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诗集,伸手拍拍晴世的脑袋,流畅的英文脱口而出:“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感受到从安生国彦心中传来的声音,感受到不作伪的情绪,晴世的身躯忽然一颤,她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动摇了,让她没法再保持挺直的脊梁,而是选择深深地弯下腰,脸颊埋进自己的手掌之中。
心脏很难受,温暖又酸涩,可是啊……
“眼泪,哭不出来……”晴世的声音颤抖。
“没关系,那就只管笑好了。”安生国彦笑道。
那天宴会过后,和安生国彦之间的谈话让晴世思考了很久。她从六岁的时候就明白,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坐进黑黑的柩笼里,永永远远的待在那里,不算活着也不算死,没有特别害怕,她以为自己会习惯的。只是人越长大越容易软弱,越软弱就越不敢细想,只会欺骗自己,那些记忆,晴世没有办法忘记,那种在夜泉之中被将死之人的情绪、记忆、秘密吞没的的感觉。
那是个痛苦又寂寞的笼子,没有坚定的信念是对抗不了蕴含着累世苦痛剧毒的夜泉。
稍微,还是会有点害怕的吧。
廊下放了一张摇椅,晴世躺在上面,膝头放了个磁带式的随身听,正播放着和歌《小仓百人一首》:
“清秋原野上,白露滚秋风。无计串珠玉,可怜散草丛。”
夏季的永山气温不像城市里那样闷热,躺在临山的庭院廊下,不用仰头,抬眼就是深浅不一的绿色,阳光被枝叶遮遮掩掩,落到地上时,只剩浓荫一片,和歌的咏诵声和檐下的风铃相和,光和影似乎都静止了。
“无计串珠玉,可怜散草丛……”晴世随着随身听里放出的声音,小声地跟读,而摇椅正在慢慢地摇晃。
“晴世?”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三野明实从庭院的另一边转了过来,发现躺在摇椅上听和歌的晴世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微微笑道:“今天你在这里听和歌,训练结束了吗?”
“甚尔最近有其他的事情在忙,训练暂停了。”晴世关了随身听,起身看去,发现三野明实原本因为巫女职业留的一头长发已经剪去,身上的巫女服换成了夏季的短袖长裙。
“明实姐姐……”虽然知道明实就在这几天转职,但当她剪去长发站在晴世面前时,才算真的有了一种实感,在神社任职了七年的明实姐姐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