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秘辛(一)
七:
姬发回过神来,抽离被殷郊攥着的袖子,看着眼前放大的人儿,脸一下红了,幸而乌漆嘛黑的环境,谁也看不见。他往后退一步,磕磕绊绊地说:“方才是有些没反应过来。”言语间多了些没由来的疏离。
三楼因为藏书少,本身很空阔,祝鸾却无端端觉得闷热烦躁,走到旁边打开窗户,窗推的很开与墙壁垂直,树和月一齐被框了进来,她犹嫌不够凉,就干脆坐在了窗框上,膝盖处弯着支起一条腿,手靠上去撑住脑袋,幽幽看着他们。风有一下没一下地掀起她鬓边的两绺头发,发丝就顺着下颌的轮廓贴上去。
“我起先问的,是你们找到了什么。”
姬发老老实实地交了竹简,既然是这么尊贵而地位超然一个人,应当没什么看不得的,顺道又提出了他的疑问:“这建木是外面的那棵树吗?”
祝鸾打开竹简一瞧,一点齑粉飘起来,她不由得蹙起眉来,指节敲敲太阳穴,道:“你可算问错人了,我也是不知道的。”边说,却已经将竹简藏进怀里。殷郊发现了这动作,差点想出声制止,又生生咽下去,垂下头。
中间有一段时间的空白,没有人再说话,还是殷郊瓮声瓮气地开了口:
“刚刚还有一段记载,大概就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故事,只是,玄鸟成了人族祝鸾氏,还与大商之祖定下契约。”
“什么样的契约?”
“背负国运,护佑王畿,世世代代,永不背离。”
“只有这个?”
殷郊突然有点羞于开口,推了推身边的姬发,意思是让他来说。姬发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后面添了一句话,但是字迹和前面的已经不一样了,说的是‘祝鸾和殷氏有约,护殷氏为王,护殷氏嫡脉’。”
祝鸾想这大概是母亲立下的,可是,何至于此呢?她不明白。
白而清透的光掉在地上,担在肩膀上,盛在手上,一碰,又没了影。祝鸾换了个姿势,双膝都屈起来,头搁在膝盖上,看着茫然。
“月亮都到西边了,你们也该回去安置了吧?”她冷不防说。
两个人高马大的青年面面相觑,哑然无声,只好弯腰拱手,正想退下,祝鸾又开口:“等等......”她看着姬发,其实想让他留下来,可是殷郊还在,这话说不出口,只好挥挥衣袖,还是让他们走了。
人一离开,这个藏书阁就彻底浸泡在寂静的海洋之中,树影阑珊,叶子沙沙作响。祝鸾站起来,脚尖点在窗沿上,慢慢向前倾,伸开羽翼,像鸟急于回巢那样,俯身冲向参天木,所带的环佩鸣响,“叮铃铃——叮铃铃——”让人疑惑是不是到了沙漠,驼铃和异域歌姬的铃铛在扰动。还未曾入睡的人或许会看见一个青色的虚影在沉沉夜幕上划过,又疑心是出现了幻觉。
祝鸾拽了一片树叶,那木灵没出来,她就威胁道:“你再不出来,我就扒了你的皮哦。”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怎么祝鸾家出了你这么一个不肖子孙。”苍老而粗粝的嗓音终是给逼出来了。
“我看到一点很有趣的东西。”祝鸾把竹简拿出来,放在手里把玩着。
“我活了万年,什么东西没见过,不是我吹‘我看过的东西比你吃过的米多的多’。”它若是跟人一样有白白的胡须,现在一定翘的老高。
“我母亲和殷商定下了新的契约。”
木灵不说话了,这段失言留给人足够的遐想空间。祝鸾于是开始设想无数种可能——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殷氏一族相逼,还是她真的就那样确信殷商可以世世代代,传承永不断绝?这个问题实在超出了祝鸾的思维能力,她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她知道这棵树叫“建木”,但她以为现在就是“建木”原本的模样;她知道母亲对殷商有执念,超乎想象的执念,但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产生的执念。她出生那一刻,脑海里就已经刻入一段血脉记忆——青铜巨树蜿蜒而上,青鸟相偎,一下秒,青鸟盘旋而上,和龙凤共舞,自由自在。纵使身负国运,不得背弃,它也还是拥有自由的。
自由。
她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参天树生出了新的枝蔓,把祝鸾托到树心,万点绿色的荧光相汇,凝成一个人——清癯但精神矍铄的老头,头发用一块布包起来,腰间别着一个棕色的葫芦,温和地看她。老头的眼神已不再清亮,微微浑浊,皮肤和他的树皮如出一辙,言语间尽是怅然若失:“我看着你们一代一代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只有我还在这世间活着,也是心酸的。尤其是看你们的氏族在殷氏的诱导下,一步一步画地为牢,更觉悲凉。”
她看见她的母亲,那时母亲也很年轻,耳际生了些翠羽,但颜色很浅,瞳孔也是清浅的绿。参天树上什么也没有,只是藤蔓,只是枝叶,每一晚就栖息在树干上,以天为被,和星月同呼吸。太阳会唤醒她,她会离开王宫四处周游,等到夕阳西下再回来,有时飞